躁动的尴尬期
9月初,连着几日阴雨连绵,路上泥泞难行。
就连穷抠搜的聿清,都被迫放弃了他那半截入土的破自行车,改乘公交,天刚亮便赶到学校参加早读。
撄宁乐得不用顶着满脑门子困意跟他一同去学校,在家睡了个饱,快7点时,才被看不过眼的吴倩拎小鸡仔般,从被窝里拽出来丢到洗漱台。
公交车上此时已挤满同她年纪相若的小学生,撄宁一瞥之下发现了好几张熟面孔——毕竟更小年纪的学生,大多由家长亲自接送。
她拽着书包带,艰难地往车后稍微宽松的地方挪动。车上已没有空座儿了,男女自觉避嫌地分坐两边,站着的异性之间还要刻意保持几拳的距离,致使本就狭窄的走道变得更为滞堵。
撄宁挤着挤着,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她发育晚长得矮,车内潮湿黏闷的雨水腥气,混杂着葱油饼、南瓜饼、油条、豆浆等味道,充斥鼻端,偏伸长脖子还呼吸不到一点儿新鲜空气。
正想着要不要下一站下车,自己干脆走到学校好了。
忽然,从侧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隐秘地拽住了她垂下来的书包肩带,撄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甩开,却一瞬之间被更强硬地拽近座位。
撄宁随即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眼睛内勾外阔,眼尾拉得很长,瞳眸漆黑。掀起眼皮看人时,格外冷岑而疏离。
撄宁很难想象那是双小孩儿的眼睛。
胥风很快站起身,给她让了座。动作几乎一息之间,但撄宁坐下后,还是听到了另一边女孩儿们细弱而惊讶的议论声。
其实,今晨撄宁刚上车时,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女生诡异安静的气氛,尤其是在男生照旧嘈杂的嘻嘻哈哈对比之下。
不过比起眼下“胥风让座”这件事,更让撄宁不可思议的是,在她眼里几乎是“小少爷”代名词的胥风,本应该如电视里那样,有私人司机接送、私人厨子、私人游泳池等与奢侈挂钩的一切私人工具,竟然也会屈高就下地跑来坐公交车?
这算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来体验平头百姓的辛酸苦辣来了?
她一神游,便忘了与胥风你来我往客套几句“你坐”、“不,还是你坐”。
待反应过来,自己屁股已经坐暖和,不愿挪窝了,她不好意思地抬眼瞥了胥风一眼,找补似的将湿淋淋的伞挂在座位内侧,免得挨蹭之间身上被沾上水汽。
撄宁没话找话:“胥风,谢谢你呀,你怎么也来坐车?”
胥风言简意赅:“嗯。”
“嗯”?嗯是几个意思?
撄宁摸摸鼻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一只锯嘴葫芦打交道。只好侧头去看窗上成股凝聚流泻的雨水。
雨幕外乌沉铅灰的浓云翻卷,飞沙走石,落叶纷纷,扭曲盘绕的枝桠随呼啸的风,不堪摧折地扭着劲瘦的腰。
撄宁其实很喜欢狂风暴雨,这种时候,伴随着每次呼吸,都好像能将藏在五脏六腑的憋闷之气一道宣泄出去。
但不管车外如何雷雨大作,车内男孩们的嬉笑挑逗声却越发不知克制了。
先是一个小寸头黢黑瘦小的男生开了头,他们贼眉鼠眼,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唱起最近热播电视剧里的主题曲——
“是我错怪了你,迷雾遮住了眼睛……”(普通话“错怪”的发音与她家乡话里描述男女私情发音一样。)
然后男生们一齐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领头的男生随即发出一声怪叫,强调:“错怪!错怪!”
这个年纪的男生,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对“男女之事”开了窍,并且几乎像哗众取宠的小丑,急于表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
他们可以面不改色地谈论“性”,将童谣改编为荤段子,还整日将令成年人听得面红耳赤的字眼儿挂在嘴边。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撄宁上了中学、大学,这样的风气却逐层递减。
或许正是这个尴尬而不上不下的年纪,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然。所以较之已经完全明白怎么回事的少年人来说,才能脸不红心不跳,没有丝毫顾忌地说出口。
冒昧得像只山间的野猴子。
不过撄宁眼下只觉得,他们真的很烦,幸好有个闷葫芦胥风站在一旁,才让她耳朵能有片刻的清净。
伴随着车轮毂毂颠颠,领头的男生又开始新一轮黄段子:
“今天星期四,回家看电视!”
很快就有男生们七嘴八舌接上:
“我知道我知道!后面是‘妈妈知道了,一脚把我踢到少林寺。少林寺的功夫真威武!’”
“诶诶诶!好了,都别说,我来说!”
小黑皮男生打断,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贼眉鼠眼地笑起来,甚至朝女生那边吹了个口哨。
“嘿嘿,少林寺的功夫真威武!一拳把我飞到海南岛,海南岛的妹子在洗澡——”
“脱衣脱裤搞!一!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