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思念谁(下)
秦老师只好在班会上多次给他们科普“校园霸凌”的危害与自救手段。
但其实自救手段无非被霸凌了告诉家长、告诉老师。
柳思琦哪样没做呢?
撄宁看着幻灯片上触目惊心的图片、视频和黑体字,余光再瞥见董照禾身侧空置的座位,和董照禾脸上挂着的无所谓又不屑的冷笑。
忽而产生一种无力的沮丧感,还有一种无法与命运抗衡的渺小与迷茫感。
柳思琦半个月之后才回到学校,精神气已大不如前。秦老师给她调离座位,她还是整日恹恹趴在桌上,成绩也很快掉到了中等。即使后来撄宁了解到,她这只是一种藏拙手段,避免过于锋芒毕露而招致嫉妒。
但撄宁后来每每读到《伤仲永》,还是会情不自禁想起她。方仲永因才能出众被父亲当作赚钱的工具,而最终泯然众矣。她聪慧过人,却因有心之人,不得不选择泯然众矣。怎么想,两人都是令人扼腕痛惜的不幸。
因着值日,撄宁放学常同胥风一起回家。她想起柳思琦的事情,叹口气。回头认真地盯着胥风的眼睛:“胥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跳级了?”
这句话莫名其妙,胥风却听懂了。他点头,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好。”
撄宁低头,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鼻端涩涩的,她用力眨了眨眼:“我想给柳思琦调到每天下午搞卫生,这样她每天就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了。”
胥风摇头:“撄宁,不要惹祸上身。”
他一直冷淡无情——无法对撄宁产生的无力、渺小感感同身受,心里更不会因柳思琦的遭遇而产生半点涟漪。
撄宁想了想,还是坚定道:“那以后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不连累你,胥风。”
胥风还要劝什么,又忽而想到,撄宁她似乎从来是这样的人。就连他们最初的相遇,都离不开撄宁莽撞到近乎愚蠢、毫无保留的牺牲行为。
当时她那么瘦小软弱的一具身体,挡在他的身前。脸上满是血污腥红,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那双眼睛,平日里猫儿似的圆溜溜充满朝气,在那一刻,也透过它们,将生气、希望传递给他。
当时她在想什么呢?
胥风愣愣看着她,仿佛看到高高在上的神祇,正用充满悲悯神性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可触碰,高不可攀,又那么……令人动容,妄图靠近。
胥风听见自己那颗、因妹妹惨死在眼前,而暴戾阴暗乃至自暴自弃的心脏,忽而沉稳有力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
听见自己那干涩平淡的声音,终于微不可闻露出一丝慌乱、急促的马脚。
“不,我陪你走。”
撄宁眉开眼笑,像冬日含苞开放的梅花点点。
?
另一件事是关于罗晓慧的。董照禾在“柳思琦事件”之后没有受到相应的处罚,因此变本加厉,甚至多次公然挑衅老师的权威。
有天中午她丢了把尺子,竟然不经过撄宁和罗晓慧的允许,公然翻箱倒柜搜寻他们的抽屉。
毕竟中午基本上只有撄宁和罗晓慧会在教室多留一会儿。
撄宁尺子上贴满花花绿绿的贴纸和花纹,连上面的刻度都被遮住了,一看就是撄宁独具一格的风格。自然说是董照禾的也不会有人信。
于是她才掏出罗晓慧的文具袋,露出白色印花的尺子一角,身边狗腿儿似的女生便嚷道:“这不是禾禾的吗?!”
罗晓慧从干枯发黄的刘海中,露出一双阴晦无神的眼:“这是我买的。”
“你放屁,禾禾才丢了就从你包里翻到这个!我干嘛栽赃你,我有病吗?”
“我没拿她的。”
“那她的尺子呢?”女生想要夺过尺子,被罗晓慧一把抓住,再度开口:“我说了没拿她的。”
董照禾全程冷笑着看着她们一言不发。就像港片里真正的大佬永远抽着烟靠坐在椅子上,问话和应付皆由手下小弟打点。
“我要告诉老师,你偷她尺子!成绩差就算了,你还是个没有道德的小偷!”
“小偷”二字如威力无比的佛印,“啪”地扣在罗晓慧头上。
撄宁仿佛看到了被压在五指山下不得逃脱的孙猴子,她感觉气愤,浑身不自觉发抖。
凭什么?
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去翻她的文具袋?又凭什么一口咬定那是谁的尺子?学校就一个小卖部,尺子的款式统共那么几样,如果把每个同学的尺子翻出来,一样的都得半数以上。难道每一个都是偷尺子的小偷吗?!
更何况,以董照禾的个性,她才不会买这种廉价的塑料尺。
撄宁觉得可笑,却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她无比怀念章裕那张庙堂拉屎、神厌鬼憎的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