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非耻辱
“撄宁,对不起,”聿清哽咽出声,抬眼看她时,好看的眼睛中似含蕴了浓稠的、无尽的哀伤,“撄宁,对不起,我没看好你……”
“我真不知道你出事了我能怎么办。我太害怕了,撄宁,我太害怕了……”聿清说得语焉不详。
撄宁却明白。聿清先后失去了父母,他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界上,看起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正如之前撄宁所要求的,他已经将撄宁当做自己最后的亲人,这种无望寂寥困境下萌生的情感,远比简单血缘或概念归类来得复杂。
撄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她歪歪头,眼里是一派天真:“为什么我们都那么惨呢?哥哥,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撄宁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聿清深吸一口气,拇指拂去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眼泪,从她披着的大衣里翻出手机,“我们报警吧。”
撄宁又慌了,她说:“不要!”
*
后来过了很多年。撄宁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抗拒报警。好像只是单纯担心给父母惹麻烦,怕招致父母、同学奇怪的眼神。又好像是因为她对这种事情实在知之甚少,即使刚看了半部风月片,却只朦胧懂得有这么回事。
她只记住了大人口中关于“性”羞耻、不可为外人道的含义。她只以为在这个年纪,一旦跟“性”挂上钩,就要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甚至是唾弃恶心的。
可她却不知“性”之为“性”本身的意味,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她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
撄宁太抗拒了,近乎绝望地阻止聿清任何想要报警、告诉她父母的行为。聿清被她又哭又缠得没有办法。
他喉结一滚,强压怒意地颤声问:
“撄宁,你就打算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吗?”
“他会受到报应的,我……我不是不久就搬家了吗?搬家就好了,哥哥,我搬家就好了……”
“荒唐!”聿清气笑了,他强迫撄宁缠着他腿的手放下,让她站好,“撄宁,你自己看看!”他扯开大衣,撩开她衣领一角,命令她低下头看,撄宁只看了一眼,那种窒息痛苦的感觉又再度涌上来,忙收回视线。
“他会受到报应?他能受到什么报应!你才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却要被这样对待,你呢,你又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报应’?”
“是,这些印记甚至疤痕都能消失,但那些留在你心里的创伤呢?撄宁,你太小了,你还什么都不懂。无论是报警还是告诉你的父母,都没有关系,他们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你今天遭遇的事情也不该是你的耻辱。你是受害者,而施害者就要受到惩罚!”
撄宁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觉得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明明前不久她还在为“喜欢”这种小事而心乱如舂。只是固执地摇头,“我不要。”
她抬头看着聿清,“哥哥,你说出去我会死的……我,我不行,别说,求你了。”
撄宁简直无法想象旁人指指点点的表情。
“哥哥,你发誓!”
有什么比冥顽不灵的人更让人生气?
聿清神经一突一突,简直要被气疯了,甚至想给面前的人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可怎么可能呢?聿清光是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便会忍不住心疼。
聿清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妥协退让一步。
他轻声安抚:
“好,我发誓。你不要哭。”
“但撄宁你记住,”聿清乌眸直视她,语气沉毅郑重,“今晚的事并不算什么,它不会是你的耻辱,而只是施害者强行施加给你的——苦难,如果你执意这么理解的话。你没必要为此内疚、惶恐,你懂我的意思吗?”
撄宁点头。
“但他必须得到报应。”
我很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
聿清心中杀意如野草般疯长,这种疯狂既源自撄宁的遭遇,也源自他对这个肮脏世界深沉、绝望的怨恨。
这个几乎向他散发着全部恶意的世界——当他试图将撄宁视作亲人的那一刻,就敏锐洞察了他的意图,而将邪恶的魔爪伸向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伸向所有与他亲近之人。真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偏爱”。
聿清在心里“嗤”一声。
其实聿清大多数时候是矜持而温和的,像块没有棱角的鹅卵石,在河床上散发着温润纯朴的亮泽。撄宁也便那么以为,所有人都那么以为。只有聿清最清楚,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空荡晦暗的灵魂。灵魂里那么几样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早都一个个被命运残酷无情的手攫取。若再抽出最后一根稻草,他那伪装的外表只会如泄了气的气球迅速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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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晚,月亮凄凄蒙蒙挂在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