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非耻辱
撄宁洗了两次澡,可那种如梦魇般无处挣脱的害怕还是如附骨之蛆丝丝缠绕。她不敢告诉聿清,只小心将他血液凝固的伤口清理了,尽量装作无所谓地躺入被窝。
爸爸妈妈又没有回来。
聿清守在她的小木床边没有离开。
他在黑暗中轻拍撄宁的背,似在安抚受惊的婴儿。他不会唱歌,更不会什么催眠曲。只好搜肠刮肚跟她说了好些他们学校发生的事情,声音轻轻柔柔,就像羽毛般温暖清淡。
直到听见撄宁呼吸声逐渐平稳、和缓。
聿清的话并不算多,撄宁有些新奇,但架不住实在太困,刚开始她还能强撑精神问一些话,后来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就在这样静谧和宁的氛围中沉沉睡去。
聿清在夜色中注视撄宁的睡颜。
与撄宁素日滔滔不绝、时不时语出惊人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睡着时很乖。也是这时,聿清才惊讶发现,同她甜美可爱偏秾丽的长相不一样,撄宁的一双水雾长眉柔和了这种甜腻,似颦半弯,淡如烟柳,看起来总有几分愁绪。
聿清本来找她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见撄宁走得匆忙,想下来多跟她说几句话罢了。现下见她睡了,聿清也不好再跟她待在同一间房,他将撄宁揪住他衣袖的手掖回被窝,收拾好杂乱的客厅出门。
楼道供人走路的空间狭窄。
尤其到了冬日,墙边堆满了取暖用的散煤、塞满木柴的蛇皮袋、油毡纸、木板,一楼甚至还放着几个废弃的轮胎。不过幸好平时楼道还亮着灯,不然仅凭窗外隐约朦胧的路灯,很容易被杂物绊倒。
聿清出门,按了好几下楼道的灯也没亮。最后一下,好歹是亮了,但就如行将就木的老者,颤颤巍巍吐出一道刺眼的、回光返照的亮光后,“滋啦”一声咽气儿,彻底报废。楼道再度陷入黑暗中。
聿清在原地静默了片瞬,脑子里立时想到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太过剑走偏锋,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聿清深吸一口气,等自己焦躁急促的心跳平稳下来。随后小心绕开杂物走向窗边。
楼道窗户早已破败不堪,四方木制窗框挨着墙壁摇摇欲坠,只有镶嵌其中的玻璃还在老当益壮地发挥余温,遮挡室外凛冽的朔风。
聿清修长的手指沿着窗框细细抚摸过,似在找什么,又像是摸着一幅精美的艺术画。
然后他骨节稍一用力,玻璃“咔吱”一声与窗框接缝处错了位。被夜风一吹,玻璃在共振与风的撞击下“嗡嗡”颤动起来。
用不了一夜,它就会碎。
又或者同窗框一起脱落。
楼道也因此会失去窗户的屏蔽,在这天寒地坼的冬季里常日阴寒。
聿清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块地儿的筒子楼都要被拆掉。房东也不会想做冤大头再掏钱维修,大概率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租户不强烈要求修补。
聿清又拉开窗,抬手摸向窗沿,上面全是滑溜溜的冰——因为没有窗棚,下雨或下雪都是直直砸在窗沿上的。
不,冰还不够……
接下来几日,聿清每天都会回家。
*
撄宁从那件事之后一直没有出门,神经大条如吴倩,都发现了撄宁的不对劲之处。
吴倩将她蒙在脸上的被子掀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撄宁顿时如惊弓之鸟弹坐起身,抱着被子缩到一角。
“我吓到你了?”吴倩被她这样剧烈的反应同样吓得有些懵,“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不舒服。饭店老板说你最近没去,没吃东西吗?”
“哥哥这几天晚上回来,他给我带了饭。”
“所以呢,早饭没吃?中饭没吃?”
撄宁抿紧嘴,低头看着自己紧攥被子的手背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你这不吃饭怎么行?楼下不就有好几家饭馆吗?就算不想吃这些,还可以再往前走几步去仇阿姨那……”
“妈,我好困,我要先睡会儿。”撄宁没有精力分神应付,她疲倦得要睁不开眼了,又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你又怎么了?心里跟我憋着气呢?”
“没有。”撄宁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感觉有些委屈,又不知为何委屈,仰起头将眼泪洇入绣花簇锦的被子里,胡乱地擦了擦。
“那你寒假舞蹈班想去哪儿呢?你感觉哪边教得好?反正过段时间我们要搬新家了,离得都不算远。”
“随便。”
“随便?你随得哪门子遍?这什么态度啊,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吴倩被她这兴致缺缺、一身颓靡的样子气到了,语气又冷硬起来,带着惯有的刻薄。
撄宁心想:“为什么妈妈每次都要这么跟我说话?她不知道我现在很难过吗?”她越想越伤心,一时间怨念四溢。一方面既不希望妈妈知道事情真相,又渴望她如晴雨表,随时对自己的情绪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