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巢鸠(二)
山下仍值盛夏时节,断月崖却已然入了冬。
峰顶薄薄地积了层雪,远远望去,好似一夜白头。
车轮碾过山路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易渡桥挑开车帘,漫不经心地看着山景。
仔细算算,她已经走了三日了。
易渡桥干脆利落地将嫁妆折成了银票,存进易家名下的钱庄。又修书一封递去了易府,言明已与世子和离,要去散心休养,爹娘不必担心。
不等哪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离开了永安。
这辆千里车,还是她当年嫁进世子府的嫁妆。
车上被赋了仙术,一日可行数百里。
这类法器俗称“富贵仙器”,乃是问天阁专门做给达官贵人用的——普通百姓没这个闲钱高攀仙术。
富贵仙器对使用者没什么要求,能喘气就行。其他的炼器师早在铸造时便安排好了,力求让京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人们都过上一把做仙人的瘾。
易渡桥对此向来敬谢不敏,在她看来,富贵仙器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别人的东西。
要是用习惯了,一朝又被人收了回去该如何是好?
但不得不说,这车还真是个好东西。易府的信还没到,易渡桥已经从永安溜达到了北境边缘了。
她从小到大被教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亲后多数时候也是待在世子府里操持家事。
甫一出门,她才惊觉人间有这样多的,她从未见过的好模样。
要是能和徐青翰一起……
这无甚出息的想法一出,就被易渡桥掐灭在心底。
他们永远不会再同游了。
皓腕探出车内,折下枝盛放的梅花。
花枝被随手插在发间,易渡桥对着铜镜端详半晌,心情颇好地轻咳一声。千里车心领神会,继续平稳地向前走去,缓缓消失在了山路深处。
在易渡桥看不见的身后,灵力骤然紊乱,吹林打叶地将那株梅花连根拔起,等到平静下来,只剩下了满地狼藉的残枝。
灵力浓郁之处常有乱流,大楚受着问天阁的庇佑遭不到难,临近北境的边陲之地却不好说了。
问天阁日理万机,日日轮着番地叩问天道还来不及,哪还能顾及得上边境那些没名没姓的蝼蚁?
他们能不能知道何为仙门都不一定。
易渡桥在永安城里顺风顺水了半辈子,没见过什么民生多艰,自然想不到这一层。
京城来的贵女一路游山赏景,感觉被徐青翰搅得繁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越往山上走越冷,树枝上凝着的霜雪也越重。
忽地,高耸入云的古树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簌簌抖动了起来。
易渡桥似有所觉,下意识地探出头向后望了眼。
尘土泼天扬起,乌压压地遮住了半面天幕。一把无形的刀将断月崖掀了个天翻地覆,朝山中唯一的外来客穷追不舍,过路之处再无活物。
易渡桥的呼吸几欲停止,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以前徐青翰同她讲过的传闻,说民间遭灾,稻谷房屋尽数被灵力乱流卷没了,那年当地的税赋被免了五成。
就算是五成,也有超过半数的农户没交上来,落了个充军的下场。
易渡桥还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灾祸能害人至此,如今一看,别说是五成了,就是全数免了都未尝不可!
她深吸口气,声音因惊惧而变了调:“跑!”
车内贴着的符咒每一张都价值千金,此刻易渡桥毫不心疼地将其尽数点亮,将千里车变成了只仓皇逃窜的骏马。
车速骤然加快,易渡桥整个身子被迫紧紧地贴在车厢上。
每次抬手,她便撕下一把符咒,从车窗抛掷出去,勉强将呼啸而来的灵力乱流阻停了瞬息。
从未拥有过的力量借着符咒爆发出来,恍惚间,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能排山倒海的错觉。
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吗?
怪不得方絮放着婚约不要也要去仙山,目睹过仙术的力量后,没有人能抵制住此等诱惑。
易渡桥喘息着,她在生死关头间碰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却来不及回味。
符咒噼里啪啦地砸了它一脸,灵力乱流断然容不得被这样挑衅,暴怒地向千里车俯冲过来。
风声呼啸,易渡桥终于洒尽了最后一把符咒。
山路好像格外长,长到全速行进的千里车都闯不出去。
易渡桥忽然觉出来些不对。
上山的路,也是这么长吗?
还没等她再想,车身轰然地一晃,平生连刀剑都没碰过的大小姐没稳住身子,哐地撞在另一边的车厢上,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会断断顾不上哭了,车帘早就不知道被卷去了何处,能清楚地看到追上来的乱流。
死死攥着软帐,易渡桥在脑中飞速将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