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小时候,父王的兵马追赶着阿娘无处藏身,我便问阿娘:这天下间谁最大?阿娘回:能比你父大的,只有皇上。
我坐在山道石凳上,望着远处地连绵峰峦叠嶂,雄鹰与落日齐飞,心底暗想;我自是当不了皇上,却未必不可当太后,管着皇上。”
四方皇城,朱墙高筑,大雪纷飞。
天际阴沉,笼罩着宫阙万重门,门门立着重甲之军,俯瞰条条白玉路,路路尸骸堆成山。
一向宫人拥簇,庄严肃穆的寿宁殿,此时一个宫人也没了,朱红殿门紧闭着,仅左侧一扇门窗大开。
容歌长身立在大雪纷飞地窗前,身后以孔雀羽线织绣地红底九凤袍,艳红衣诀长长地铺展在地面,繁复凤纹孔羽显翠,于天光下隐隐流动着五色华彩,华贵而奢美。
“后来,父王寻来了,阿娘长长久久地走了,我来到了京师,做了麒麟郡主。可到底是凭一身好皮囊,还是一身好心计,成了皇后、太后,倒也分不清了。”
辛芷云静立在远处,听着她轻渺的声线,远远看着大雪纷飞的窗前,长身而立的凤袍红影,只觉心神恍惚。
饶是她见惯了绝色,仍不得不承认,容歌是其中最美的一人。
美而生艳,色可惑心。
以冰为肌,拢玉做骨,眉似远山含黛,眼眸如狐常含朦胧秋水,娇花为唇不点而朱,兼之这些年来,执掌凤印,司天子权,一身气度雍容高贵,哪怕仅是长身而立,也可慑人心魄。
可思及她为权谋所动的一生,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算得上是旧识,她知容歌上惑天子,下惑朝臣,却绝不至于想当女帝,更何况,她哪有那样的胆子,敢在帝师眼皮底下篡位。
奈何三公不喜她,携了百官,长跪帝师府前,到底请来了帝师逼宫,众口铄金地言她不轨之心。
宴侯爷偏又在这时,阻帝师逼宫,本就是没边影的事儿,这般一闹,反是做实了篡位之名……
容歌茫然看着庑檐下,于纷飞大雪中巍然不动地檐铃,忽而便问:“这几日来,我一直在想,这一路走来,我所行所为,当真这般招恨吗?”
当年,她明知顾成邺心悦容霓,却抢她一步,找到了大长公主,不想帝师也在,她言明来意。
珠帘后,披黑氅的帝师微微抬了眸,沉寂的黑眸,深深地看了她许久,缓缓地问。
“你要嫁成邺?”那声音似石坠寒潭,低而沉,略带哑意的悠远。
她低垂着眸,想了个妥贴地回答:“太子救了容歌一命,容歌自当以身相许。”
珠帘后,垂垂老矣的大长公主,依旧清亮的眸,微转眸,看危长瀛一眼,眸底似有隐晦深意,又看珠帘前恭谨而立的容歌,慈爱一笑。
“你回京这些年来,从不与本宫亲近,想是还记怪着本宫与你阿娘的旧事。你愈发像极了你母,却比她聪慧,也罢,你难得求本宫一遭,哀家怎好不应了你。”
她纵嫁了成邺,成了太子妃,圣祖帝子嗣众多,各个不好相与,更何况顾成邺那样的病身子,她只得拖着并肩王府,一头栽入这阴诡地狱。
那一路走来,步步维艰,赶上魏国公谋反、平安王谋逆、民间□□横行,外敌环伺,她做皇后那几年,简直是日日腥风血雨。
辛芷云沉默许久,突然问:“娘娘嫁先帝后,可曾悔过?”
容歌微颤了眸,苦涩一笑,却并未回答,只是问:“女先生这样的人品,怎也问起了俗话?”
在容歌看来,辛芷云天下女子中的佼佼者。
她本是大家之女,却不爱富贵,早年入了帝师的三道书院,做了女夫子,半生不言情爱。
百姓常言,男儿文当学左相,女儿文当学女先生辛芷云。
几日前,她宣辛芷云叙旧,反连累了她,被三公携百官,幽禁在了寿宁宫。
辛芷云喟然长叹:“你竟当真不悔。”
雪似更大了一些。
幽闭的殿门,隐隐传来恭谨声线:“娘娘,帝师要您前去宣明殿。”
要?而非请。
容歌长睫微微一颤,神色竟染了几分悲凉,却终究,拔下了头上凤钗,缓缓地攥紧,向殿门而去,长长地艳红衣诀迤地而动。
殿门顷时大开,天光乍泄。
宣明殿,地龙烧得极暖。
一股清冽的冷香,混着苦涩药气,被热气揉杂一起,说不清哪种更重,吸入鼻间,沉闷压抑地厉害。
大殿空旷,于中央摆了一扇立地紫檀山水屏风,容歌沉默走至屏风前。
天光之下,山水屏风影绰映出一人长身而立,高而清瘦。
容歌静静看着那黑影,心底只觉悲凉。
她深知,屏风后的这人,是天下五分,再至大一统以来,四百余年间,心思最诡谲深沉的一个人。
三朝帝师,桃李满天下,极冠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