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婕妤第一招

三更天，明火执仗的宫人叩开了坤宁宫紧闭的宫门。远天夜色深重，乌云遮蔽了月色，极细碎的星光之下，宫灯火把照出长长短短的黑影，在雕花的青石板上摇曳。

更深露重，没有一丝风。

李福全穿戴齐整，从偏门当先一步迈进院子，烛火将内监衣服上的滚边照的发亮。李福全对着迎上来的榴心榴意一拱手，低低地道，“圣上吩咐了奴才，不许惊动娘娘，只问问白日里赏给楚婕妤的青梅酒可还有没有，若有的剩，让奴才尽数抬了去。”

“……天可怜见，皇上库里多少琼浆玉酿，怎么半夜特特的来本宫这儿讨酒喝？”

李福全见我来了，忙行了个大礼，“奴才深夜惊扰娘娘，罪该万死。”

“起来吧，公公还是这么多礼，”我把手上提的宫灯往李福全手里一塞，领着一行宫人向西苑走。刚好已在西苑清点好了的榴意迎上来，一笔一笔地道，“回福公公，白日给婕妤的青梅酒是小厨房的掌事姑姑去年花朝节下自己酿的，一共两坛，都埋在西苑的两株梨花树下，今年惊蛰方开了一坛，”

“平日里皇上和娘娘自饮，惊蛰时送了六壶给了万春宫的德妃娘娘，文山宫的荣贵妃娘娘，仪元宫的景妃娘娘各两壶，景妃娘娘吃着香甜，又遣寻杏来取了四壶。”

……我心说陈景妃你不要太丢人。

“再就是今日赐给楚婕妤的两壶。剩下的娘娘时不时散给宫人们吃了，素日各宫往来赏给宫人一两盅也是有的……拢共剩下小半坛子，在小厨房背阴处翁着。”

榴意你小子会说话，直接把楚婕妤和丫鬟放一起说。

我觉得有意思，“福公公听听我们榴意这个账，再没有比她清楚的了，”我抖抖袖子，“现在是怎么着？楚婕妤喝了我的酒，是有了个什么大碍？”

*

后宫争宠，我是早有耳闻的。

后宫争宠的手段也比较单一，按照发力对象可以分为三种：

一、锤炼自己的技能，诱惑皇帝；

二、侦查皇帝的喜好，迎合皇帝；

三、解决自己的敌人，干个精光。

行军打仗，此为明争；阴谋暗杀，此为阴招。后宫是一个无法调动自己宫里全体成员，和敌对宫里的全体成员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火并的地方，那太不成体统，因此后宫布满了阴招。

阴招又分为两类，自己做和别人做。自己做要保证隐蔽性不被发现；别人做要比自己做复杂一些，首先要自己先做了，再栽赃给别人，注意隐蔽。之后还要毁灭别人自证清白的证据，只要对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就是阴招中的高招。

阴招中的高招还有一些变体，比如自己不做教唆另一个人做，再栽赃给最终的敌人，顺手解决掉被教唆的人，此谓层层分包，委实难以追查，又是高招中的高高招。

此外根据人际关系，皇帝心情，天气环境等等因素，还能有许多可以操作的余地，总的来说，阴招是可以设计得非常精彩的，我相信以楚婕妤历经张柳瑶一案而不倒的水准，也应当是一连串非常精彩的阴招。

楚婕妤睡前喝了半盅我这儿的酒，到了半夜高热昏迷，现在人事不省。

太医诊断，是中了毒。

*

“……皇上已到了流云殿，德妃娘娘端妃娘娘万贵妃娘娘也醒了，现今儿都在楚婕妤住的知语轩。楚婕妤的近侍小遥说，婕妤晚间闷闷不乐，饮了半盅酒就胡乱睡了。半夜小遥去给婕妤关窗，才发现婕妤大汗淋漓，昏迷不醒，连忙传唤了太医。”

“皇上吩咐奴才来，将剩下的青梅酒一并带去，就不要惊动娘娘好眠了。”

我冷笑一声，“难为皇帝老……咳想得周到，只是这个宫里丫头太监有一个算一个，对我都是忠心耿耿，出了猫腻我可是第一个窝藏祸心的奸佞，酒无需带走，要查就大大方方开了宫门给大家查。”

这小半坛子抬出了我的地界，还是不是这坛酒都两说。

李福全的大脑门上开始冒出了汗珠。

李福全是个好人，夹在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里头周旋，也不容易，我不愿意为难他，“那这样，这坛子酒我吃一口，亲自抱着送过去，公公看怎么样？”

李福全“哎哟”一声，带着身后一队人哗啦啦都跪下了，叩头不迭，“娘娘这是要折煞奴才了！娘娘万金贵体，倘若有个万一，奴才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呀！”

我抱着酒坛子，还欲与他讨论讨论这样做的好处有什么，只听西苑外值守的宫人拖长了声音报：“皇上驾到——”

皇帝老儿到得比通报还快，怒不可遏的声音先一步砸进了前庭，俊美无俦的脸咬牙切齿，断然喝道——

“你这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