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婕妤第一招
张俭的仕途是很简单的,他四十多岁考进了殿试,有了功名,在礼部补上了从六品的缺口。十几年来,张俭兢兢业业,慢慢等待着晋升的机会,到了晚年,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左侍郎突然病倒,和他同期的官员也老的老死的死,张俭才有了个差不多的官当当。
一生两补,对于一个才华比较普通的人来说,已经是比较幸运的事了。
但像所有曾经头悬梁、锥刺股的秀才一样,张俭的志向远不止于此。他已经做了官,却还是不满意,感觉自己做的官不够大,话语权不够多,苦于没有展现自己的机会。
他需要一件让圣上感激涕零,让自己名垂青史的大事。
张俭六十大寿这年,双喜临门,孙女张柳瑶选上了秀女(还有一喜是恭喜自己活过了六十)。但遗憾的事情很快发生了,张柳瑶的位分卡在了正四品的美人上,不动了。
根据我对后宫的了解,美人这个品级有些不上不下,就像她爷爷做官一样,水平属于泯然众人。不过泯然众人也有泯然众人的好处,她不受宠,不会被针对;她不争宠,位分不高,可以让一些品级与自己相同,或者品级低于自己的人卸下防备。
简而言之,张柳瑶在各个宫里都有些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些朋友不受宠爱,很清闲,平时没事就在观察六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
我与皇帝不和的秘密,就是从这里被大家发现的。
根据家丑(指皇帝)不可外扬的宗旨,我对皇帝的不满很低调,轻易不在外人面前发作。但是俗话说得好,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也是如此。
张柳瑶把新婚帝后婚姻即将破裂的讯号写进了给张俭的书信里,并附上了一些对我性格的描述。宗月把这些描述称之为“居心叵测、故意抹黑的无稽之谈!”,说明宗贵妃对我的好,已经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实事求是地讲,我确实是“性情暴戾,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不懂礼数,常和陛下发生口角”。
一没文化,二没规矩。
张俭嗅到了这其中蕴含的机遇气味。
这开启了一段张俭与张柳瑶频繁的书信往来时期。在这个时候,内宫的家书往来是有很严格的规定的,在篇幅、内容、频率上都进行了限制,这些秘密的书信就需要一个传递的渠道。
上面我们提到了,张柳瑶在宫中的朋友很多。
其中有一个位朋友,直到今日才引起我的注意。这是一位神秘的信使,她身量柔弱,梨花带雨,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脆弱美丽,外表的弱柳扶风很好地掩盖了她的锋芒,在苦肉计、美人计这种计谋上有自己很独到的见地。
楚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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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楚婕妤,我有两件事情耿耿于怀:
其一,所谓“去上林苑找镯子”,意思应当是,她知道了我和汝阳王的私会;
其二,所谓“不知道皇帝抱着谁”,她明知道皇帝跟着我走了,却推说不知。
虽然还不知道楚婕妤的漂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基本可以判定不是什么好药。现在一提到楚婕妤,就会在灵台中浮现她盈盈带泪的面容,感觉到很美。
如果天下是我来做主,我做的第一个主可能就是要放任自己成为一个昏君。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明朝她被砍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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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心拿了靛青轻纱的斗篷过来,敷在我肩头,声音放得细小而柔软,“夜里风露冷,娘娘莫过了凉气。”
月至中天,色如白玉,在宫中泼下一槲浅淡的霜。
满院子花木潇潇,我坐在绣墩子上双手支着下巴,仰脸瞧着她,榴心就顺势矮下身,半坐在一旁的阑干上。
我靠过去,头枕在榴心的腿上,让她的手轻轻地按按。
这颗日理万机的头想到这个大乌龙,眉心尴尬地皱出了波浪。
忍着钻进地缝的羞耻,我郑重地询问榴心,皇帝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告诉我一下?
榴心张了张嘴,组织了一下语言,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回娘娘的话,奴婢昨日听见娘娘醒了,要进来伺候,就听见陛下和娘娘的争吵、摔打之声,还以为娘娘已经知道了,正在发脾气,不好打扰。”
当时正因画本子勃然大怒。
“昨日奴婢说楚婕妤哭泣的因由,看娘娘神情高深莫测,也以为娘娘已经胸有成竹了。”
平日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能听进去一半算不错的,是很高深莫测。
“榴心明日一定打点起一万个精神,时刻准备帮助娘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摸了摸榴心的小手,感到很放心,心里很妥帖,觉得明日万无一失,就高兴地赶着大家去睡觉了。
理论上,我其实也没有预测错误。
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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