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华京
那日交谈后,朝廷之上再次发难。皇帝大怒,太后有意照拂薛思危,不愿他被流放,便罚了跪午门。跪满七日,每日四个时辰。
不少人劝他低个头,满京都知道驸马死罪几乎是板上钉钉。薛思危固执的跪在午门前,腰杆笔直,沉默不语。
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庆阳长公主来到午门前,她看着紧闭的宫门,扔掉了手里的伞。庆阳未饰粉黛,未插发簪。她退去外层的红袍,露出里面的白缎素衣。
雨水淋在她的脸上,流下夹杂着泪水的雨珠。庆阳抬头望着这晦暗的天,喉咙中传来细细的哽咽声。半晌,她笑了出来,即使这雨淋的她刺骨。
她说:“薛思危,你回去吧。”
“驸马……不必保了。”
这句话很轻很轻,却像是用尽了毕生气力。
薛思危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日,游禁月的话。
驸马,你保不了。
驸马他确实保不下来。
这是枉死在他手中的第一条冤魂。
那句“为官者不枉冤一人”犹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脸上。
庆阳的眼泪与雨水混合,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开始痛哭,带着一个妻子对丈夫最后的话语,宣判着丈夫的死亡。
在这场对峙中,她一介女子怎样挣扎,都不过徒劳而已。
雨水淋湿了薛思危的身躯,他身上绯红的官袍被染成朱樱色,红得发黑。
庆阳冷颤着身躯,但宫门依旧紧闭。
此后,再也没有比那天更冷的雨了。
驸马在秋后问斩,庆阳长公主便守着公主府足不出户。直至问斩那日,薛思危在场外见到了问斩的薛长雍。
场外的庆阳与驸马相顾无言。
唯有庆阳泪千行。
午时三刻,薛长雍的血染满了刑台,庆阳在这一刻被再次拉入深渊。。
少年夫妻,终究是天人两隔。
…………
这场以驸马被斩拉开的清洗之局,如风卷残云般席卷京城,大批官宦被杀,朝堂被清洗,三大世家元气大伤。
太后依旧稳坐朝堂。
薛思危也因为此事被降为大理寺少卿。
顺天十六年间的清洗逆党,三大世家根基动摇,无数人被牵连,也有无数人趁机上位。自那之后薛思危病了一月有余,此刻正在府内修养。
薛府。
庸居内,一缕烛火正明。
木案前,一只苍白的手正握着一卷诗文。
林嬷嬷进来时,薛思危正翻了一夜。余光中人影渐近,他抬起头,对上林嬷嬷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公子,游姑娘已经安排好了,住在长乐阁。我着人提前打扫一番,又派了碧云过去伺候。”
孤灯前,薛思危抬起头,墨发便垂至胸前。一张面如美玉的脸在烛火中浮现。微弱的烛光摇曳,使他的面容忽明忽暗,玄色的外衣衬得他的肤色越发苍白,整个人被笼罩上一层病态。
“劳烦嬷嬷为禁月的事操心了。”他唇若点朱,微声开口。
犹如病入膏肓般。
林嬷嬷听着他无力的声音,哀叹道:“这都已经一月有余,公子你这病断断续续,总是不散。眼下又是抓着这些文书不放,这病几时能好?”
薛思危看着嬷嬷焦急的样子,自觉放下手里的文书,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嬷嬷说的是,病去本就如抽丝。夜已深了,嬷嬷劳累一天,也该休息了。”
林嬷嬷见他反倒说起了自己,也明白公子是不想自己操心,便不好再说。薛思危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自己再清楚不过。
林嬷嬷不好再说些什么,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薛思危拿出火折子,将烛台上的灯点燃,火苗迅速蹿起,庸居的灯火更加明亮,映照出一个孤影。
亮光里,薛思危的面容也越发清晰,他生得一张俊秀的脸,可谓凤眼半弯藏琥珀,但眉眼间却又常年透着一股清冷。
真是一副郎艳独绝的皮囊。
薛思危端起灯盏,推开房门,淅淅沥沥的雨落入清池中。檐前冷雨斜飞,院里玉兰花落,余光里似乎有一点亮色,他转头看向长乐阁的方向。
长乐阁二楼晕起一抹亮色。
雨势渐大,已经飞至檐内,薛思危忽觉有些冷,便退回了屋内,连带那一抹亮光消失。
雨声骤大,竹木摇曳。雨点波潭,乱荷倾水。
半个时辰前。
林嬷嬷银发间挽着一支檀木簪子,尽管眼角的皱纹已经爬满了面庞,但她生了张慈善脸,看着便和蔼。
屏退下人们后,林嬷嬷转身道:“这长乐阁老奴着人打扫过,游姑娘尽可放心住下,公子都已安排妥当,原先的民巷人多眼杂,实在不是安生之地。往后这长乐阁便是姑娘说了算。”
话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