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霄 (1)
得我很难活到那一天。”易观澜人虽小儿,却早早懂得了生死,说起死,她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毕竟我病得很重。”
易崇只是平静道,“那便活着一日,就长进一日。”
他说完,就让她走。易观澜也骄扈,也不行礼,转头就欲离开。
易崇目送她离去,忽然添了句:“这把剑,今日起我会将它束之高阁,再不现世。等你拿到它的那天,你要为我做两件事———一是为我手刃仇雠,毕竟我若身死,定是有人害我;二是取回千山,它原本就该是你的。一双名剑,却因人的分离而永诀,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于是今日,她站在王琰的面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欲临瀛海,惟过千山,越万仞,方可尽观澜‘。这两把剑,都是为我而铸,我今日,就来取回我的剑。”
王琰深深看她一眼:“易崇将你养成这样,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可知‘宁为有瑕玉,不作连城璧’?毕竟利剑易缺,美玉喜折啊!”
易观澜也不答话,只是望着他,脸上表情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怒。
王琰长长叹了口气,像是顿显老相一般,对她道:“你那日托人带话来,我便去找了你……找了六娘子,她回话说那把剑已经送给郗道昙,总不好要回来。”
郗道昙,是王嫄改嫁后生下的儿子,应是易观澜同母异父的弟弟。
高平郗氏,手握十万北府兵,雄踞一方,满门将相,王谢庾桓亦不敢小觑。王嫄所改嫁的郗循,正是出身高平郗氏,如今已官拜车骑将军,遥领徐州刺史。
王嫄自嫁郗循后恩爱逾常,共育有二子一女,郗道昙则是长子,听说少有将才,颖逸神悟,年十四便可拉弓一石,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王嫄赠剑与他,倒当真是宝剑赠英才了。
“明公怕是不知我的脾性,”易观澜缄默片刻,笃定道,“我这人最是恣睢,该我的东西,除非我不要,否则谁也拿不走。”
不待王琰回话,她起身郑重行了个全礼,旋身欲离。
王琰似是早有预料,并无愠色,只在她将将迈出门槛时,淡声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不必走得这样急。今日府上有宴,有一位上宾,我想你应该很乐意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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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氏于茗仙亭设曲水流觞宴,自钟山引水入院,清流激湍,庭木葳蕤。
易观澜去时宴已过半,便见高朋满座,宾饮尽觞,鼓瑟齐鸣,玉律金声。
而她踏入的一瞬,忽似弦断萧折,丝竹俱歇,四下阒然无声,无数道目光炯炯向她投去,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瞧个分明。
有人窃窃私语,“来者何人?竟生的这般好!”
“当真是丰姿皆雅,令观者心荡神迷……哎呀,莫不是那位‘姣无双’吧?”
“是他?早闻其貌如神人,只是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从不赴宴吗?听说都不怎么出门的。”
有人疑惑问,“长得这般好,为何这般离群?”
“你们竟不知吗?”有人接过话柄,“他易观澜自幼有呕血的毛病,迎风呕血,怎能出门?便是不呕血,他那病弱身子,只怕旁人掷几个果子,便能把他砸死了。”
杂言纷语不断入耳,易观澜面不改色,单寻个空位坐下了。
有美婢笑吟吟走上来,素手纤纤,执金纹壶欲为她倒酒,易观澜抬手拦住了她。
“我从不饮酒,”她朝美婢一笑,赢来桃面绯红,“有劳给我另倒杯清水。”
复抬头,眼神在院中逡巡一周,终于寻见了易止怜。她身边另坐着位雪肤花貌的小娘子,观其年岁与她相近,云鬓高髻,仪态不凡,想必应当是王家的小娘子。
见她二人倒是相谈甚欢,易观澜放下心,正逢美婢为她倒了一樽清水,便端起欲饮。忽闻簇英高台上传来一道声音,虽带笑意,却隐含锋芒。
“怎么无人给孤介绍一番,”他慵乏伸出一指,冷矜指向易观澜,倨傲毕现,“这位是何方神圣。”
易观澜似有所感,旋即抬头直视,便见冷雪耀玉雕就的一双眼,正不带任何情感的,居高临下望着她。
太子萧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