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四)
真在孵化什么似的,想要搞清楚这点,就必须先一鼓作气走完面前的弧形台阶,阶石上雕刻有错落的花纹,像远古时代遗落的咒语,它们层层叠向高处,为那半只乳白色的巨蛋做足了铺垫。
此时正有数十人或坐或站在台阶上,为不同的目的而默然等待着,倒竟都是雄性,也不交流,颇有点互视彼此为异类的意思。根据杨采萍在昴群相关论坛得到的信息,这群人中必混杂着“捕手”,对此,论坛网友的建议是一定不要同他们对上视线,否则这帮人就会像苍蝇那样嗡嗡围绕在身边,直到你彻底进入注册中心才会散去。
采萍脸上本就戴了口罩,这会儿又掏出墨镜挡住眼睛,脚踩足足有七厘米长的高跟鞋,姿态从容地走上台阶,行至半途,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只怪是胸衣勒得太紧,心底却紧跟着浮现出一道声音,说这是精神力衰退的表现。好罢!她想,那又如何?即便如此,我也没变得全无价值。
“小姐,是去办登记吗?”身后突然有一男声问道,语带试探,“近期有考虑——”杨采萍只做没听到,径直朝前走去,所幸那人也没有继续纠缠。
她反倒有点失落,心想若是他再来,说不定她真愿意和他聊聊。反正目的都一样,明路暗道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后者拿的钱还要更多些。
然而真就再也没有人来问她,顺顺当当地走到注册中心的大门前,她又转身看向来路,不免一时恍惚,此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远处那座地标式的千米大厦清晰可见,像插入地面的芯片,又或是巨人的断臂,蕴含着一种向上膨胀的力。
她何曾不为此着迷过。
可那确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杨采萍回过神,迈步踏入π区的昴群人口登记注册中心,引导机器人携着冷风迎面而来。她按照提示音将公民卡插入显示屏下方的卡槽中,两秒后,有关于她的个人基本信息出现在屏幕上,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快速将画面拉到最后一页,摁了确认,系统显示操作成功后,让她上三楼进行人工复审和注册。
事情起了头,有了后续,却又心烦起来,一面顺着楼梯往上走,一面又想着不如今后再来。扶手滑溜溜的,想来被人摸了无数次,脏得很,下意识抬手一瞧,原是掌心出的汗。怎么办。她问自己,内心轰然。
台阶终于也走到尽头,没路了,目的地就在眼前。
默默深呼吸了一次,她和恰好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群一起进入大厅:
相比π区其他官方机构,这里真是一个奇特的空间。烟粉色的墙面被刻意做成起伏不平的样子,线条拙稚,粗粝,位于正中心的前台却像个摆在橱窗只供展示的甜圈圈,被极尽可能地装饰了一番,云朵悬在空中,天使刻在台身上,鲜花和糖果像变魔法似地忽然出现在那些工作人员手中,她们是清一色的昴群姑娘,年轻,貌美,注重细节,就连挂在纤细手腕上的手环也精心打理过——编织绳和其他小饰物的使用让它看上去更自然大方了,她们亲切地微笑着,将礼物递给每一位顺利完成程序的昴群人。
尽管蓝白交错的连排座椅已经被铺设到直逼前台的程度,但依然有人因为没座位而选择站在落地窗前,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等待被叫号,杨采萍正是其中之一。
此时,安置于每排座椅上方的透明电视正在播报一起私自摘除腺体的案件。事情发生在五个月前,这名隼群受害者来到一家违法经营的私人诊所,医生自称能够在不造成任何后遗症的情况下摘除他的气味腺,可最终结果却令此人在一夜之间从年轻小伙变成皱纹横生的中年人。
画面切回演播室,主持人和嘉宾就屏幕上受害者手术前后的颈部对比图发表议论,脸上纷纷流露出惋惜之情。采萍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女主持的身上,心里发笑,幸亏那天跑得快没被抓到,不然如今上电视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与其让这位曾经社交圈中的旧识来对她评头论足,采萍宁愿先死在手术台上。
在杨采萍看来,此女能够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声音颇为悦耳动听以外,全靠些庸人捧庸人的把戏,和一点没分化成昴群的幸运。当年她初涉圈子时,第一个讨好的人就是采萍,黄莺似的左夸右夸,又恨不得整日都同采萍黏在一起,搞得众人都在背后揣测她俩是同性恋,后来出了风波,她倒好,也像黄莺那样,第一个飞去别处高枝上歇息了。
往事起了烟尘,即将滚滚而至。
杨采萍转过视线,再去看斜前方那对坐在椅子上的年轻情侣。平平无奇的两个人,女生头靠男生窄小的肩膀,在她男朋友试图将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向内侧更进一步时,慌忙扯出个尴尬的笑,然后扣下他手腕。
这个鼠样的男人忽然朝她看了过来,挑衅般地歪起嘴。于是杨采萍再度遭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不怀好意的,从头到尾的打量:看不到的脸,看不到的胸,看不到的下//体,他都看到了,非但如此,他还享用了。
又一道目光从同样方向投来,混杂着好奇和敌意。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