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县
离京城愈远,愈见穷苦荒凉。山高路远,途径的地界众多,众人已然是东倒西歪支撑不住。好在天高皇帝远,后来更替的长解胆子肥,敲了几锭银子后,便私下拉了车押送。
周遭风土已然不同,曲折的车辙辗过泥浆延绵无边,如两条交织命运的线。
车轱辘卡在石缝里,流放的女眷们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下了车。
顾念秋遥遥一望,远处便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通州。
通州位于西北,三面环山,曾经是重兵把守的军事要地。后来朝廷收服突漠,撤兵休战。通州环境恶劣,又水土不宜耕种,没了朝廷的救济后便一蹶不振。
她们此行抵达的是通州辖区内较偏的商阳府平县。
解差领着她们进了城门,盘查身份的门吏见惯了流放的队伍,只是这次对着一众女囚起了好奇:
“这便是京城来的?”
解差从门吏手中不知接过什么,顺手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嘟囔:“可不是,都是京城的贵女。”
进了城门,便是鳞次栉比的屋舍。街巷吆喝声此起彼伏,土道上摆满了铺着各色布的新鲜物什。街角一个光着膀子的粗汉提着重重的厚刀,手起刀落,斩肉的样子极为狠戾。
街上往来百姓的长相穿着都与京城人大相径庭,甚至还有许多高鼻深目缠着头巾的异邦人。
流放的女眷好奇张望时,其他人也将目光汇聚到她们身上。
“又是被皇帝老儿流放的囚犯,咋都是女娃娃咧。”摆摊的老汉啧啧称奇。
卖豆腐的大婶翻了个白眼:“你这都不知道,早些天就在传了,皇帝砍了一大批人,这些个女娃娃都是被流放到咱这来的。”
“哟,杀的什么官,这么大阵仗?”
“那就不晓得咧,反正是大官,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可怜这些女娃娃了。”
“真惨唷,听说是京城里的千金,那可是京城啊,俺都不晓得京城是啥样的。”
听见百姓的议论,好些女眷都低下了头。她们一路跋山涉水,如今都是灰头土脸的,哪还有昔日京城贵女的风采。
只有江蓉和唐茹还有精力互呛,对旁人的话语充耳不闻。至于顾念秋,她压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看什么,只顾着四处打量。
解差领着她们到了府衙便脚底抹油地溜了,众位女眷一个一个过了流程才领到了一张薄纸。
泛黄的纸上盖了一个章,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再是京城人了。
通州地广人稀,凡是落户者皆有一块地。几人寻着方向才找着了地方。破败的屋子结了蛛网,众人却觉得无比轻松,终于自由了。
一路走来,可谓是饱经风霜,艰险万分。
顾念秋想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井,只是刚站起身,身侧的女子便软了身子瘫倒在她身上。
“清书!”众人惊呼。
顾念秋护住她的头全里撑起,才发现这是那个多愁善感的闺门小姐。她用左手试探,触感滚烫灼热:“是发了高烧。”
怪不得路上低头不语,恐怕是强撑着全凭一口气才撑到现在。
“她突然昏迷,面色潮红,估计情况不妙,要赶紧送诊。”
一个女子面色难看:“我们哪里还有银子,歇一天说不准就好了。”
临行前带的细软要么被官吏层层搜刮了,要么就用来打点解差了。她们如今真是一穷二白,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看病。
江蓉掏出了仅剩的家当:“我还有一点,众人都凑一凑,总归够的。”
其余人也纷纷献一份力,甚至有人脱了鞋从脚指上扣下一枚银环。但更多人如顾念秋一样,一贫如洗,最值钱的恐怕是浑身上下这二两肉了。
不过好在是凑得大差不差了。
只是众人正要找大夫时,先前那个阻拦的女子竟是不快了,大声说道:“你们把钱都拿去给她看病了,那我们接下来还怎么活!”
“我们与她非亲非故的,现下她被治好了,将来就是我们饿死。”
她这一开口,其余的人都静了下来。破败的房屋,空荡的衣衫,还有体弱的身躯。抵达目的地的喜悦瞬间被冲散,一种绝望的情绪在众人间蔓延开来。
“可,不治的话她会死的。”有人艰涩地开口。
话音刚落,一旁的人就扯了扯她的袖子。
“会死,谁不知道会死,她发高烧是她活该,凭什么要我们承担。”说话的女子嘴上愈发冷了,面容都紧绷着露出狠决的表情,只是怒沉的眼睛却泛着泪光。
这话冷酷到不通人性,可流放的一众却时常听到。山高路远,西北气候又是变换无常、乍暖还寒,流放路上常有体弱女眷发了高烧。
女囚声泪俱下地哀求,解差居高临下。
他们是这么说的:
“发高烧死了就是你活该,只怪你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