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王座
直到当天半夜里,卡西莫多才回到圣母院里。他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边上楼,不料却在黑暗中不小心踢翻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从楼梯滚落而下,在窄□□仄的甬道内砸出一阵闷顿的回音;还没等卡西莫多反应过来,他就感到头顶晃过一道暗红的微光,火光隐隐映出那张脸:那正是主教代理的面孔。他满面怒容、脸色苍白,眼里尽是血丝。他揪住卡西莫多的肩膀,将他拽上楼去,刚一离开漆黑的旋梯拱顶,他便开始对卡西莫多大声斥责——聋子听不见他说话的语调,但气急败坏的主教代理全然顾不上这些。他飞快地打着手势,眉头紧锁,又是怒吼又是横加指责;尤其是当他看到卡西莫多两手空空地归来,不见吉普赛姑娘的身影、只留下满身伤痕的时候,他简直就要发狂。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都干什么去了?——你根本没把那个埃及女人给我带来,竟然还敢在外面游荡这么久!”
看到自己养父的反应,卡西莫多不禁垂下头去:他早已料到堂·克洛德会如此回应自己的行为,但眼看着养父对自己背上伤口的漠视,他依旧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说得对,卡西莫多想,他根本不在乎他。
“啊,主人,”他按捺下失落与绝望的哭腔,垂下头去不迎对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只是挠了挠自己的红头发,嗫嚅道,“您派我去抓的埃及姑娘…她和一个军官跑了…”
“军官!”
教士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因激动而抬高的音调里尽是惊诧与恼怒。
“什么军官?”他霍然伸出双手,攫住卡西莫多的肩膀,粗暴地摇晃起来,“你快点说话!那个女人和什么军官跑了?”
卡西莫多这才抬起脸,显出哀伤而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人,就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军官…那个军官高高的个儿、头发金黄,穿着盔甲,骑在马背上…就是他带着一队骑兵拦截了我!…我还看到他和那埃及姑娘有说有笑;当时我被那些骑兵围住,没法看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那姑娘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军官,不见了!…”
说完,借着闪烁的灯火,卡西莫多偷偷打量着他,并且在心底默念起时间的流逝:过了很久,对方都一言不发。他看见克洛德苍白的嘴唇时而紧紧抿起,时而又松开、抽动两下——每到这时,几道浅而细的皱纹就在他的唇边浮现。
“…行了,闭嘴吧,不用说了。”
他的唇角又抽搐了一下,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提起灯就准备走。
“大人,”卡西莫多见他已经背过身去,急忙又叫道,“后来我又遇到了他们…”
他停住了脚步。
“他们好像说…”卡西莫多不由对他的反应惊愕不已,“说是后天晚上还会在那条小巷子里约会…”
“带我过去——带我去那条巷子里面。”
教士转过头,冷淡地扔下一句话,随后就钻进漆黑的甬道里,消失不见了。
“天呐…”在堂·克洛德走了以后,驼子挠着自己的红头发,瞪圆了眼睛咕哝道,“真是神奇!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回去以后,克洛德把自己锁在斗室里面,整整两天既不吃任何东西、也不合眼休息:他只是在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构想着那个“军官”的形象——对方头发丰茂浓密、身躯高大挺拔,就连甲胄也锃亮英武。他郁火攻心,想到怒不可遏的时候,就从桌上抓起一只烧瓶、扔到地上砸得粉碎。他一遍又一遍磨着自己的短刀——那把刀曾陪伴他走过如饥似渴求知的岁月,被他用来雕刻书角、在墙上篆写铭文,如今却要变成忮忌刺向自己的荆棘;那柄刀的锋刃已经被他磨得十分锐利,但那却是徒劳的:它刃短而毫无气势,绝无可能敌过军官腰上所佩的长剑。他每磨一次刀刃、每想象一次军官的形象,就愈加四肢冰冷、愈加绝望。
那天夜里,教士听到敲门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他偷偷将刀藏到斗篷下,起身去开门。当卡西莫多惶惑的眼神出现在他面前时,对方正盯着屋子里满地的碎玻璃片。
“走啊——”他不耐烦地催促着,“快走。”
夜已经深了,主教代理的衣摆在二月的寒风间飘拂。当穿过了无人烟的街道时,苍白的月光垂落到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像一具老迈的干尸,脸色比当晚的月光还要苍白。远处的马蹄声在他耳畔隐现,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卡西莫多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只是暗暗地祈祷。
他们赶到迂曲的小巷子深处,那里昏黑而狭窄,连一盏灯都没有,只有霉味和水滴落到墙边浅洼苔藓上的声音。
“就是这里。”
卡西莫多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制止他继续往前。
“这么暗!漆黑一片!”他叫道,“连人都看不见!”
年青时钻研艺术的经历与那生来丰沛不竭的思绪赋予了主教代理无尽的想象。他完全陷落在对于这段罗曼情节的编纂中,想着俊美的军官是如何搂住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