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宴
许秋迟话里的意思,秦九叶入了苏府后才明白。
不同于那日进府问诊时四处不见人影的幽深静谧,今夜的苏府悬灯结彩、鼓乐声动,一个没留神就能踩到几个富商、再撞上几个官爷。
她似乎是在这一瞬间见完了自己这一生要见的“贵人们”,这些近在咫尺的男男女女,随便哪一个都是她招惹不起的角色,而她今晚不仅要夹起尾巴做人,还要想办法潜入主人家偷东西……
她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没有多带几个人前来,但理智又告诉她身边这一亩三分地里里实在挑不出颗像样的白菜来。杜老狗疯疯癫癫、妨人妨己,唐慎言和司徒金宝酒量差、眼皮子又浅,撑不住大场面,而老秦年岁已高,又哪里还受得住再多的荒唐事?
多几个人又能如何?也许到头来不过是多几个人一起倒霉罢了。
未时方过,太阳又西沉了些,东边有云飘来,将日光遮去一半。
天色暗了些,但离入夜尚早,却已有女婢提着琉璃灯送至各桌席前。那灯里似乎掺了驱虫的香料,驱避蚊虫之余又有种醉人的香气。不仅如此,每当有风从那珠帘玉栅中穿过,那琉璃灯上层层山水花鸟雕镂便缓缓转动起来,观之仿佛一幅会流动山水图,当真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秦九叶左瞧瞧、右看看,起先的新鲜劲渐渐过去,慢慢有些明白过来自己从方才进门时便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从何而来。
以往听闻这大户人家宴请寿席,大都喜欢挑在正午来办,取个“如日中天”的好兆头,最忌日头西沉时入席,总有种“人到黄昏、来日无多”之感。且不说旁的,这点灯照明的火烛一晚便要花去不少银子。何况如今还在宵禁,若是拖到入夜岂非又是一番麻烦事?
秦九叶心下暗叹:有钱人家的想法,她一个穷人当真是猜不透的。
苏凛同几名贵客在内庭单独攀谈着,席间那些大人们已有些微醺,显然意并不在贺寿,而是要借此机会结交一番,是故各个沉浸于咏风歌月、飞觞走斝。酒香混着人声将偌大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令人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秦九叶蜷缩在筵席尽头的阴暗角落,像一只误入鹤群的鹌鹑,只能紧紧拉着李樵、藏在许秋迟身后,生怕在行动前出了什么岔子。
那纨绔今日穿了件翠中带蓝的织锦长袍,在一众素雅得体的“雅客”们当中,仿佛鹤群中的一只花孔雀。他将一身红衣的姜辛儿留在了府外,在苏府门前接了位早就候在那里的绿衣美婢,一入席便温上几壶酒,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与他身旁那绿衣美婢调笑时,笑得不要太大声。
起先秦九叶见周遭有不少清贵门第出身、克己守礼的宾客,心中暗骂许秋迟这般阵仗太过招摇,不分场合地玩闹只怕要生事端。可随即她便发现,对方越是如此做派,那些探究的目光反而少些。所有人似是早已见怪不怪,其间不断有人走上前与他问好攀谈,进退皆是如常。
她坐在角落里看着看着,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这场面之下隐藏的文章。
或许这便是所谓“出身”决定的一些底线吧。就算那些人心中对这邱家二少爷的评价并不理想,但看在邱府的面子上,还是要违心地上前寒暄一二,说过些什么并不走心,等到转头过后私下又能编排上两句,这便是这些贵客们之间不可言说的“游戏”。
“小叶子。”
秦九叶还跪坐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叶子!”
那该死的声音又唤了一声,她浑身一凛,意识到这可怕的称谓竟是属于自己的,当下寒毛直竖、半晌才稳住情绪,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在……二少爷有何吩咐?”
许秋迟点了点桌上那只空酒盏,不客气地开口道。
“没见着来人了吗?倒酒。”
恶心归恶心,秦九叶还得尽心尽责地伺候着。谁叫她如今只能仰仗眼前这位,真要是一不小心开罪了这小心眼的主,对方一气之下把她丢在这里,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秦九叶望一眼那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杯盘樽俎,半晌才从其中抓起一只秀气的鸳鸯酒壶,直将那琉璃小盏斟得快要溢出来才收手。
眼见那前来寒暄的大肚子公子已举杯行酒行到跟前,她正要看个热闹,斜里却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巧捏起那只盛满酒的琉璃小盏。
秦九叶顺着那手望去,却见是那许秋迟身边的绿衣美人。
“见过贾三少。听闻尊夫人三拜观音庙求子未果,近来很是烦心呢。今日一见,三少倒是气色甚好,想必已寻得上上签、家宅无忧了。阿梧这便先替我家少爷敬上一杯,聊表贺喜之意。”
绿衣美人言毕、避席起身,一手遮面、一手稳稳托着那酒盏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酒液一滴未洒。
那来者贾三少瞧着体面,实则满面油光、眼神飘忽,起先不知这美人身份,本欲调笑几句,哪成想一上来便被报出家门、点出丑事,忽然便有些摸不清这其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