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短锥处囊半寸锋
听见“甄中堂”三字又不免踉跄一下,却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
掌院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早上朝议时在甄阁老面前吃了挂落了吧?那我岂不是真完了?
天理良心,他真没想得罪人啊?
他边想边惶惶地出门去待诏厅寻人,也没顾得上上官这一句是对他还是对属吏吩咐。匆匆而去又忙忙而返,青袍裹着急汗对廖涵低头说道:“只、只有贾修撰在待诏厅,其他二人……”
廖涵扶额说道:“那就叫贾修撰!”
等贾珠前来时,廖涵却已是一贯风淡云轻的玉堂学士的模样了。他将恍恍惚惚的封修撰驱在一旁,问道:“子张问政,圣人言何?”
贾珠知道他的意思,也未辩解他的那份代劳的不是同年,而是自家门客。
他答道:“‘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所以本官职司之事,推给他人也是可以的吗?”廖涵还是没忍住讥嘲了一句,“本官闻贵府僮仆千人,你为长子,也是这么允许下人不忠职守的吗?”
贾珠笑了一笑:“不敢,敝家虽不能比肩簪缨钟鼎之阀阅,亦唯祖训是式,曰仁,曰公,曰不劳费、无偏私。”
廖涵神色一变,却沉着脸不语,等他说自己怎么不公不仁。
“凡事有疑难简易,熟者为之易,却迁延日久,生者为之难,而朝督暮责,此为公吗?苦乐不均,资历之人不服钤束,却取实惠,年浅之辈不能上进,任苦事微,此为仁吗?”
贾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然而圣人有教,先事后得,攻其恶,无攻人之恶。下官等不敢耽误、推诿职事,故乞同年上官之助,不敢劳掌院以闻。”
“不敢劳,然后使翰林院为诸衙所笑吗?”廖涵嗤了一声,问道,“然后呢?‘劳费’二字又怎么说?”
贾珠腹诽了一句那是夸我家的,低头作揖说道:“既然蒙掌院垂问,那下官也便直言……下官以为,数日来所作之事,于修典一事无补,唯独因我等读书阅史,从而稍作增益而已。”
内堂一时俱静,廖涵沉默半晌问道:“你知道你在质疑上官吗?即便是封修撰,也是本官所命总司,是你几科之前便跻身翰林的。”
“当不讳之朝,立不讳之门,下官自然谠论危言。”
“本官却先不做士大夫之讽,”廖涵也用了王荆公之词句应道,“说来。”
“封修撰之好意,是要我等溯本清源,通览《孝经》历代之演,以成今日之说。是用于呈天子以作序跋,使圣言播临四海。”贾珠轻声说道,“可是下官不觉有此必要。《孝经》者,父子之道、君臣之义,立身于世之本,如今修此经,是要正人心,而非究其发源本末。综述古今之篇,一文而已,不似其他需要注解、校对、引申,皆是字字条目,所废良多……”
封修撰忍无可忍,他虽然被说是“好意”,然而也不愿被否定。那岂不是说他无能?
他打断问道:“贾修撰,不厘清前后,如何追溯?如何成文?”
对上这位同僚贾珠便没有恂恂如也了,他垂眼闲闲说道:“封修撰以二甲进翰林,文章或许略差火候。”
封修撰大怒。
廖涵虽然暗里同意这等歧视——他也是一鼎甲——然而毕竟一众翰林中不少二甲以庶吉士留馆的,且到底这位三元算是后进之榜。于是他严厉说道:“庶吉士亦是凤毛麟角!你这会子又看不起了?”
贾珠诚恳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猜测而已。前辈说不能为,然而平日里前辈又甚勤勉,故下官只好这么想了……下官心直口拙,封前辈不会生气吧?”
廖涵没等封修撰有什么反应便开口,他还不愿再出个翰林互殴的公案:“你说不过是‘一文而已’?”
“然也。”
“那你也算看了这许多时日,能与我写出一文吗?这不是金殿试策的千字,而是万言。”廖涵盯着说道,“你若能为,且去为之,明日经筵本官便替你呈上。若不能为,本官劝你还是莫做妄言的好。”
贾珠暗自对两位同年说了声抱歉,抬首应道:“请赐纸笔,下官即刻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