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文章献纳麒麟殿
贾珠提笔的时候,先想到的不是《孝经》中圣贤万言,而是唐寅的“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
孟端训学的时候,曾拎起这一句说,声名不显时能静心读书不足称道,爵禄高登时仍能览卷不疲时方能有所成。
贾珠此时不光觉着自己好运,提前研读了《孝经》诸事。更庆幸这几日虽不乐所分之事,但依旧有利用勤勤恳恳地习学。
这还是上次内书堂一事得来的警醒,万事有备无患。
廖涵虽然不高兴,但看在他修《孝经》的提议被圣上说是“忠鲠才具之臣”的份上,依旧按自己所说的将此文于翌日递呈御前。
——如今这位掌院学士已然笃定是甄桐透露给自家学生要修《孝经》的意思,且荒诞的是这猜测只有廖涵深信不疑,贾珠并甄桐全然不知。
天子经筵有两种,正经经筵百官皆俱,冬夏不讲,十日逢二则开。另一种则是日讲,除却正经大朝参日,不论寒暑日日皆然陪侍多是视草词臣。
只是说是日讲,今上也并非稚童。更多的是皇帝想听什么文章、典故乃至于旧例,便由这群饱学近臣讲来,间或一些对时政、朝野的评议。
这也是今上受禅以来,君臣上下一日百战得来的又一次旧制面对圣意的让步。
此时按制有翰林学士掌院事、知经筵事廖涵在侧,数位日讲官、值起居官、国子监祭酒与几位被临时点进排班的侍郎进讲,兼备天子垂询。
皇帝面前摊着一本《易经》,一旁展卷官正按新任日讲官、翰林侍读梅阅的话语,拿着金尺,随时预备着为皇帝翻书或者比划讲读之处。
皇帝全程保持安静,直至梅阅讲完后方才称赞:“梅卿条分缕析、旁征博引,虽大道幽微,庶易晓畅,省朕心力。”
梅阅欣喜舒心之余,仍神色谦逊回道:“陛下神明天授,非臣摇舌之功。”
这等称颂对即位五年的皇帝而言已经不足以摇动心神,只笑了笑,向一旁侍立的廖涵、林如海说道:“廖卿储才之力、林卿荐才之功,朕亦皆铭记。尤其是廖卿,为朕掌翰林玉堂之贵地,备庙堂卿相之高才。年岁日久居此重任,故时有闲言讥嘲,而朕与朝野不能无卿。”
林如海只是简单称谢推辞,而廖涵一时觉得是圣人听闻近日风言风语,故而对自己温言抚慰。
饶是廖涵好歹也算是两朝高官,也有些感动肺腑:“陛下言重,臣上承皇恩忝居此位,惟任事尽忠以报隆恩而已。”
他停了停,心神平静后从袖中取文递上说道:“臣今日却是别有荐才,乃是臣衔命修纂经典,有属下文章华国。虽然不足以定为终制,亦堪呈陛下御目一观。”
皇帝自无不允,那数页呈文纸被廖涵递与林如海,林如海不经意一瞥后稍稍一顿,交给内珰夏守忠,最后方由他呈于皇帝御案。皇帝只一眼,便露出熟悉恍然的神色:“这字儿——”
再看其中一句“臣贾珠谨案”,点头说了句“贾三元”,便接着往后翻起来。过一会儿方才看向廖涵,廖涵便将“援笔立就”的情形大略一说,皇帝登时显出兴趣。
转头问了大珰时间,便道:“自三元于銮殿御前授官后,朕倒未曾召对,今日正好传三元来此一见。”
贾珠此日在讲读厅与二位同年说前一日自己于上官面前的“奇遇”,听得崔原和康文瓒大为艳羡——疾风骤雨都冲着封修撰去了,如今总司编纂的史官已经换了人。而贾珠不过是听了上官一通阴阳怪气,最后却换了也许会直达御前的荐语。
然而也止于艳羡。便如同内书堂找人替班那次一样,新科进士入馆不到三月,确实还不太敢如此毫无顾虑地“出位”。而或许是家世,或许是三元之名,贾珠似乎比平常释褐士子别有锐气和自信。
这种艳羡在天子传诏时达至顶峰。
日讲在文华殿,也是殿试阅卷之所。殿阶上朱红色三交六椀菱花门皆大开,殿内高阔,御香微邈,其中情形依稀可见。太监通传,贾珠拾阶而上,十余位着绯衣青的朝臣侧身看来,而贾珠无暇顾及,只是带着天然的好奇和敬畏往御座上飞速一扫——
皇帝年轻俊朗,神色温煦和缓。若非他身上簇新的黄色龙纹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几乎就像和自己同辈的等闲勋戚贵胄公子。
皇帝等他见礼完后,和颜悦色地说道:“当日朕点卿状元的情景犹历历在目,卿所著数篇文章朕皆记忆尤深。”
按礼与亲长所言的今上习惯,此时皇帝应直称贾珠姓名才对。毕竟他既非高官重臣,亦非相处日久的近臣,说来这还是他首次面圣。
然而下一句皇帝拉家常的话便令他恍然:“朕曾极慕荣国公文韬武略,卿为荣公之后,依稀似有故人之影。”
此殿上少有未见荣国公贾代善的朝臣,似乎一时间均有所喟然。然而贾珠听见此语,意外得只是乍闻已故亲长的微微动容,并未受宠若惊。
他毫无谦逊之意地替先大父收下圣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