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
池夫人脚下排着纸扎的送亲队伍,全做成梳着对髻的童男童女,个个面色惨白,又涂了红脸蛋,支着双臂。桂子趴在树上极力镇定心绪,尽量不去瞧“他们”的眼睛,应是墨汁点的,一颗颗浓黑如箭洞,在昏暗的火光下反而更为显眼。
池老爷在旁坐着,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椅子。池夫人则站着将童男童女逐个投入炭盆里。“他们”一触到炭火便化成灰烬,不见火焰,眼睛却是最后被烧化。
果然邪门。桂子心想,老头儿倒松快,一个人坐着。
一双手捧着银盘贡到龙王爷像前,其上赫然摆着黄金锭。桂子这时才发现另有一人,她在树上极力眯缝着眼仔细辨认,竟是账房先生丁嵩明。
印象中他应是某人的父亲,桂子想了想,是瑕儿房里的丫鬟苔花?
好像不是,是茜娘那边的荻花?也不是。
啊,是瑕儿房里的粟米!桂子立即想了起来,她是所谓的“家生子”,我还吃过这个亏呢。
她连忙打起精神,仔细盯紧丁嵩明,没想到此人竟有此等地位,能深入池家夫妇的大秘事之中。
眼看法事已逐渐归位,池夫人不知自何处将婴儿抱了出来。虽听秋妈妈提过好几次,雁回和桂子此时都是第一次亲眼见这套小嫁衣,即使二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都不能瞧得有多真切,仍震惊于其华丽繁复。
雁回和桂子分别试着抬头或低头,可惜互相瞧不见对方,连眼神都无法交流。
桂子轻轻弓起身子,丑儿如得了大赦,快活地从她怀里钻出来,在树枝上轻迈了两步。
刚要叫好,桂子见丑儿收起尾巴,显然又要趴下来团作一团睡大觉。
好你个小懒东西,养你千日,一时之用都不行吗?桂子伸手去拿猫尾巴,想把丑儿叫回来,又担心扯疼了猫儿叫唤出来。不如直接抱住猫儿扔过去?但此时已无法再使出双手去抱猫,可恨这丑儿不听人言,桂子后悔不已。
她轻轻推动树枝,丑儿依然纹丝不动。
女婴已被池夫人举了起来。她口中念念有词,雁回和桂子都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楚。
雁回缩在草丛里不敢动弹,心想,如这样精致的嫁衣是她长大出阁时穿用,那才真是千娇万宠的家境呢。
瑜儿被托在空中并不哭闹,许是睡了。雁回恨不得寻个石子儿扔将出去,若惊醒了她,哭闹起来,哪怕只是误了所谓吉时,多活一个月也好。
千百般焦急之时,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晃动。桂子连忙借着风声,抓住身旁的枝叶不停挠着丑儿。黑猫儿睡不安稳,气得“喵呜”一声站了起来,弓着背伸懒腰,趁它还未站稳,桂子立即一把将它推下了树。
丑儿虽吓得“呜哇”大叫,到底是只灵巧猫儿,它在空中腾转身子,四脚刚好踏到烧纸钱的铜盆上,踢得残留的纸片和灰烬飘散开来。
桂子的心也仿佛随着丑儿跳了下去,差点没抓稳。她连忙猛地攀牢树枝,身子往更深处蹿了蹿,然后死命抱住树枝,心跳如鼓点。
暗骂自己,如真不小心掉下树去,你这条狗命怕是没了!
往树下看去,池老爷和池夫人正忙着拂拭灰尘,生怕污染了神像和器物。账房先生也帮着用力挥动衣袖驱赶猫儿,丑儿慌不择路,脚爪在供桌上用力一蹬,蹿入黑暗之中不见踪迹。桌上神像倒了好几个,池夫人又立即去扶起来,简直是手忙脚乱。
恰是逃跑的好机会!桂子无暇再观赏三人的窘态,立即看准早已挑好的位置,分三段跳到最低处的树枝上,然后纵身跃到地面。
她抬起头正要找到雁回,带着她飞奔离去,不料正对上盼儿的眼睛。
桂子吓得脚步一晃,险些仰躺着摔下去。她张合着嘴唇,飞速想着要如何解释,盼儿却一言不发,缓缓背过身去。
桂子心领神会,大步跨到雁回藏身的草丛中,一把将雁回拎了起来推到草丛更深处。“跑!”
雁回实在太慌张,仍留在原地,耳听着池姨丈响亮的辱骂声,又惦记着桂子,六神无主。桂子见她如此,急得忍不住在雁回头上重重拍了一记,小声喊道:“回屋会合!”
桂子随意寻了不远处另一棵树,纵身往上一蹿,很快便隐入枝叶中。她双手攀着树枝,探出身子看着雁回,实在放心不下,只好抓紧了此前捡了藏在怀中的石子儿。
头上一击使雁回脑子清醒,她立即拔腿就跑,团在手上的裙摆随之散开来,层层布料阻碍着脚步,更使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跑了多远,雁回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原来是被绊倒了。
她连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检查自己是否受伤,双手兜住裙摆,又一股脑儿往前跑。
突然右手臂被抓住,雁回吓得险些又摔一跤。
“小姐,是我!”
竟然是小鸿!雁回忍住询问,先随小鸿躲藏起来。
四周依然安静得很,于是雁回和小鸿钻进假山从中,又绕路回到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