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乔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锲而不舍的慕容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位公主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吗?还是说,阿堇她真的有什么无视性别的魅力不成?
“公主,”乔玠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孤的这位七弟早已心有所属,都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岂非美谈一桩?”
慕容樾只是笑了笑:“纵然青梅竹马也有后来者居上的道理,若不去试一试又怎知结果?”
乔玠明白了。这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便佯装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公主,孤突然间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撷芳,快扶孤回去服药——”
许是常年与病痛相伴的缘故,乔玠虽然装病的水平不算好,但倒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即便慕容樾心里存疑,可在见到乔玠那苍白而痛苦的神情时,还是信上了几分。
他思忖了下,决定还是暂且退下。
乔玠见慕容樾转身离开,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他国求亲一事,目前看来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慕容樾离开长安宫后,远远地便看见贺楼烨站在马车旁,老老实实地等待着。
慕容樾什么也没说,利落地翻身上马,在贺楼烨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道:“本殿去一趟静安寺,别跟过来。”说完,高大的枣红马扬起烟尘。在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后,原地就只剩下被糊了一脸尘土的贺楼烨。
贺楼烨:“……”到底为什么要去静安寺啊?!
静安寺地处东都郊外、缭云山深处,寺内香火不算鼎盛,却是难得的清幽之地。
在慕容樾的记忆里,前世的乔瑜在被废了一身的武艺后,曾谪居静安寺,誊抄佛经,潜心礼佛。
其实细想下来,乔瑜这一生的轨迹大多有迹可循,即便她总是一副温和到近乎疏离的模样。
可错过就是错过,毫无转圜的余地。
慕容樾未尝不对乔瑜怀有愧疚之心,毕竟她那受尽折辱的余生,说到底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若非那一日见色起意,又怎会酿成之后的苦果。乔瑜到最后竟是宁死也不肯向他低头。
寺庙大殿前,佛像的目光慈悲而淡然,仿佛是在注视着人间的万丈红尘。
慕容樾跪在梵香前,双手合十,虔诚叩首。
今日静安寺往来的香客格外稀少,空旷的佛前殿中,除了慕容樾外,便只剩下穿着朴素的老僧伫立在供案旁,似是在诵读着什么。
三叩首后,慕容站起身,望向那从方才起就一直闭着眼的僧人:“大师,可愿为我解惑?”
老僧道了一句佛号,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竟同样是个盲人。
“檀越出身不凡,钱权已得,那么此惑便是与情有关了。”
僧人的声音苍老却温和,于一片寂静之中倒是显出了几分淡泊。
慕容樾笑了笑:“大师目不能视,如何得知我出身不凡?”
僧人垂眸:“佛说万事有因果,檀越身上所用之物,非寻常人家所得,此为‘钱权悉归’。老衲目盲,却非心盲。”
慕容沉默了许久。
他自认并非是什么诸天神佛的信仰者,有时在见到慈眉善目的佛像时甚至还会产生烦躁的情绪。可此时此刻,他置身于一室檀香中,竟诡异地感受到了几分宁静。
僧人静静地等待着慕容樾的回答。
这时,山间又飘起了细雨。午后的清风带来一丝的凉意,吹拂着悬挂在窗边的竹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慕容樾目光被摇曳的竹简所吸引,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就这样映入他的眼眸中。
“亲者死,良友逝,信者负我,长者欺我。此一生徜徉苦海,无从解脱,唯砥砺前行,寻访大道。”
清幽的禅房,苦涩的药香,细弱的呼吸——
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竹简,颤抖地誊抄佛经。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人在手忙脚乱中不小心将竹简落入了炭盆中。待到发现时,脆弱的竹简被烧得只剩下了半截,唯余“徜徉苦海,无从解脱”八字格外清晰。
慕容樾前世得知乔瑜死讯时,代勒恰好途经静安寺,就带回了这些遗物。
除了笔迹虚浮的佛经外,便只有一枚烧得无法看出原样的竹简。
“主持说,‘那位檀越来时身无旁物,走时也没有带走任何物品。他说要一路向北,去到无垢的苍山之巅,去见一位故人最后一面’。”
大雪封山,寒风刺骨,这条去往苍山山顶的路,是一条不归路。
……
时间如潮水,缓缓退却,与现实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