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慕容樾终于回过了神。
他回头看了眼那苍老的僧人:“多谢大师点拨,我已有所顿悟——”
“为过往因果所碍,执着虚妄,一叶障目,又岂知我之新生亦是她之新生。”
老僧再度道了一声佛号。
他抬起头,像是在聆听着殿外的动静:“如今北境入了春,也开始下起了雨。檀越来时匆匆,去时想必也十分狼狈,不若在寺中小住两日,抄诵些《起世经》罢。”
“多谢大师收留。”慕容樾的神色看起来轻松了许多,“某铭感五内,不忘于怀。”
老僧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既然这位檀越不想暴露身份,那么……如此也罢。
“她去了静安寺?”乔玠有些讶异。
他寻思着这位燕廷的长公主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虔诚礼佛的人物,竟会朝着静安寺直奔而去。
莫非——
“因为那位殿下在静安寺修行,所以属下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打扰了那位的清净。”暗卫低着头,一身湿漉漉的水汽,看起来很是狼狈。
“知道了。”乔玠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是看着浑身湿透的暗卫时,突然间想起了从前一直被自己抓壮丁的乔瑜,“此事先告一段落……你且退下。”
“……是。”
暗卫的声音在此处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间里。
十日后,乔玠收到了来自元京的消息。
他盯着竹简看了许久,久到撷芳开始不停地提醒他“圣人,药凉了”、“您该喝药了”、“您还是要保重身体”云云。
“撷芳——”
乔玠放下了竹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撷芳被乔玠的神情吓了一跳,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方才是否哪句话惹恼了圣人。
“你——”
乔玠眯起眼睛,嘴角隐约勾起一道近乎得逞的弧度。
撷芳却更觉慌张。虽然服侍圣人那么多年,多少摸透了些对方的性格,但圣人毕竟是圣人,金尊玉贵,天潢贵胄,哪怕性情再如何温和,也不该是他这样的阉人该僭越的。
“圣人饶命!”
撷芳赶忙匍匐在乔玠面前,害怕得不敢动弹。
“咕咚……”
就在撷芳以为这次定会人头落地时,他的上方却传来了一阵吞咽的声音。
似是有瓷碗的底部碰击到了实木桌面,继而出现了一道不怎么明显的响动。紧接着,那来源于乔玠的声线一如既往:“行了,先起来把药碗撤了。”
“……”
撷芳愣愣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上前端起药碗往外走。
门外晴空如洗,天光下投。
只是,三月下旬的北境犹带了些料峭,被剐蹭得肌肤生疼的冷风一激,整个人大抵也就清醒了。
撷芳的后背出了些冷汗,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是来自圣人的恶作剧。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空荡荡的药碗,再望着眼前空旷的广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温暖如春的室内,乔玠拿起桌案上的杯盏,猛地往口中灌了一口茶水,这才压住了那从舌根泛了上来的苦涩。
他低头看着谢自衡传来的消息,不禁又想起了乔瑜还在长安宫时的日子——
若是阿堇还在,等再过了些时日,应当会习惯性地备上好些槐花蜜。
“阿堇呐——”
乔玠长长地叹了口气。
潇湘馆内,乔瑜正与言德君子在庭院中执子对弈。
南境的天气渐暖,乔瑜眼睛差不多也已经大好。
她近些时日因林大夫的嘱咐而停了药,身上被熏染的药香也就淡了些。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乔瑜的错觉,她总觉得前段时间林大夫开的最后一帖药似乎变了味道,尝起来没那么苦涩了,反倒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甘甜。
“你在想什么?”嵇清辞见乔瑜久久没有落子,“还是说眼睛又不舒服了?”
乔瑜朝着他摇了摇头:“一切无碍。”
“只是觉得最近的日子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头一次见人做质子还做得这么开心的。”嵇清辞嘲讽出声,“你是岁月静好了,又怎么知道外头的人是不是因为你这个质子吵翻天了呢!”
“吵闹不过是暂时的罢了。”乔瑜俯视着眼前的棋局,从容地落下了手中的白子,“你输了,言德君。”
她的面上浮现出几缕轻松的神色,不知为何让嵇清辞看得失了神,竟连手底下满盘皆输的棋局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