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圣旨
临碣石,以观沧海。
彼时东海茫茫、洪波连天,天际隆隆作响、风雷暗滚。
兄弟两人皆不作声,迂久,北燕王先道:“少年人胸中有正气是好事,可,你不行——”
朱九望向兄长。
“因为,你姓朱。”
朱九不解:“何出此言?”
“你想要真相,其实真相不复杂。”北燕王遥望着电光奔流的天宇,“十年前,因一起矿难事故,萧濯私敛盐矿税收之事暴露,被江左苏家检举揭发。后来的事,不必我说了。”
“所以……”朱九的声音有些打颤,“萧濯才是主犯,苏家是为遭难的矿工们挺身而出、讨还公道,而杜靖泽为了维护萧濯,将苏家灭门……方之洲想要翻案,你又将案子镇压了下去……”
北燕王坦然道:“正是。”
朱九眼眶微红,语近哽咽,质问道:“三哥,你但凡还有一丝良知,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良知?”北燕王冷笑一声,“江淮道盐矿案发生时,萧成远正在东南战场上抗击瀛寇,为国征战!换你,你怎么选?为一个贪腐案处置了他儿子么?”
天穹烟凝雾杳,蒙蒙成灰,一道闪电遽然劈出,好似将天撕开了一条缝。
“原来,原来……”朱九怔怔退了两步,颤不能言。
“我跟萧家没有恩情,跟苏家也没有仇怨,九年前,我那般做,只因在当时的情况下,萧家绝不能有失。”
天空飘下零星雨滴,落在北燕王刚毅的面庞上:“身为王族,我们唯一的正义,便是国家利益。”
北燕王看着失神的九弟,手按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终未多言,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回过头道:“下雨了,早点儿回营。”
雨淅淅沥沥地下,从朱九脸上淌过,又在他下巴处汇成一股,滴滴溅落。
须臾,他便衣衫尽湿,伶仃立在海畔的模样,透过水雾看过去,浑似一座漂在海上的孤岛。
恍惚中,他回想起一些事。
那年三十夜,他受了伤,命悬一线,张静姝不欲惹事,想将他扫出家门,张忠执意救他,他犹自记得那声坚定的“先拔箭”。
他也记得小桔笑着对他说“朱公子,你现在跟我们家人一样”。
他们,连同张静姝在内,都是天平上可以被算计轻重的砝码么?
好比苏家。因为轻微,就可以被舍去么?
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像触手一样伸进他的胸膛,往里钻,似要刺探他的心。
朱九幡然有悟:难的不是找到真相,而是作出选择。
他浑身麻木地站在大雨中,一任雨水无情地从身上冲刷而下,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走下碣石,策马回营。
北燕王见他归来,问了句:“想通了么?”
朱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大局为重。眼下,战事要紧。”
他换过衣服,直奔工事部,念起临行前未知会张静姝,遂提笔作书,写道:“我到江宁城查了盐矿案——”他猛地停住,将信纸揉了,又重写:“战事紧急,我先行一步,万勿见怪——”他又揉了信纸,思量再三,只简短写了句:
“保重自己,我定尽早归来。”
写罢,他令人将信送去驿站,便潜心研究起瀛寇的战船。
当晚,北燕王使人急唤他前往大帐。
至于大帐,只见一名太监立于上首,手持圣旨,四名禁卫分列左右,北燕王站在一旁等候,朱九进来后,那太监便道:“九殿下,请听旨。”
阖帐人等跪地听旨,太监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九王朱恪速速回都,不得有误。钦此。”
朱九愣了一愣。太监催道:“九殿下,请接旨。”
朱九接过圣旨,再拜道禧。
北燕王疑道:“前线战事吃紧,圣上可说了为何事召他回去?”
太监恭敬地道:“回殿下的话,圣上未有口谕,奴婢也不知所为何事。殿下若无他事,奴婢便告退了。”
太监等人离帐后,朱九面现不安之色:“三哥,这如何是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北燕王沉着地道,“你且安心做事,我与皇兄修书一封,道明情况。”
朱九点头应下。
越三日,皇帝发来第二道圣旨,再召朱九回都。
朱九询问应对之策,北燕王思量片刻,道:“先不急,许是我的信还没到,再等等。”
又三日,皇帝发来第三道圣旨,同前两次一样,仍为召朱九回都。
至此,朱九再待不住了,北燕王也无法再推拒,遂允朱九返都。
临别前,北燕王叮嘱道:“若有变,立刻传信予我。”
朱九深深一揖,拜过兄长,踏上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