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周氏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小声劝了句:“夫人,你已经吃三碗饭了……”
张静姝将碗里最后一粒米刨吃干净,又抓起半只烧鸡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周氏看着满桌狼藉:“夫人,侯爷还没吃呢……”这一桌饭菜是她给张静姝和方奕两个人准备的,可眼下已被张静姝一个人吃得精光。
张静姝闻言,非但不停嘴,反而眸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大肆狼吞虎咽。
周氏抖了两抖,不敢再吱声,她觉得张静姝撕咬的不是烧鸡,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恰在这时,方奕推门而入,周氏见之,忙道:“侯爷,我再去烧两个菜。”
方奕瞥了眼吃相骇人的张静姝,默然片霎:“不必了,我待会儿下馆子吃。”
周氏恭顺地道:“你们说话,我先出去了。”
她正要走,方奕忽叫住她:“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周氏愣住了:“我?”这些日子以来,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方奕对她的疏远是刻意而明显的,两人私底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是以她闻言甚是惊讶。
方奕“嗯”了一声,当先行至院中等候。
周氏凝立片刻,手心微汗,竟有些紧张迟疑:她因要做饭,穿的最素的衣裳,头发也是胡乱捯饬的,脸上更未施粉黛,这副模样会不会太邋遢了?
方奕见她不动,催了句:“快些。”
“我、我去洗把脸就来。”周氏急奔去梳洗一番,方至方奕身后站定,低了头,轻声道,“侯爷……”她等这一刻太久,语未成,先凝噎。
方奕回头望了她片晌,道:“周凝洁。”
周氏不解其意,懵然道:“什么?”
“你的姓名。”方奕郑重地道。
周氏不由怔愣。
“我在甘州时,捣破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组织,机缘巧合之下,辗转找到了当年拐你的人贩子,打听到了你的故乡,遂使人去探,今晨收到准确信报。”方奕略作一顿,“你的家乡在归州九溪一带,母亲及兄嫂尚在,兄长教书为生,也算是户知书达理的人家。”
周氏不敢置信地盯着方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方奕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你兄长捎给你的家书。”
周氏呆呆看着那封家书,良晌,眼泪忽而断线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给你念罢。”方奕自知周氏不识字,遂展开信,念道,“吾妹凝洁亲鉴:曩者家室逢难,汝遭贼人所俘,二十余载音信杳无,骨肉分离,手足辄断,家中莫不心胷圮裂,父亲忧思难解,早早撒手人寰……”
周氏听到“父亲亡故”,登时悲泣出声,方奕便即顿住,周氏哽咽道:“侯爷,不打紧,你继续念。”
“二十余年来,母亲未尝一日不念汝小名,时时捧汝幼时衣物垂泪……”
方奕才念两句,周氏便又泣不成声。他遂收起了信,简而言之:“你母亲很想念你,你哥哥盼你能早日回家,骨肉重聚,让母亲高兴。”
周氏泪流满面:“侯爷,我、我……”
方奕温言道:“我已令人备妥了车,车上干粮等物一应俱全,另有一把我昔日用过的琴,应还可当几百两银,虽然不算多,但也够用了。我再派两人护送你,即日便可出发。”
周氏泪落如雨,一时失语。
“这是天大的喜事,哭什么?”方奕将信交到她手里,“找到你的家人,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周氏含泪凝望着方奕,忽鼓足毕生的勇气,纵身扑入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周氏生性卑懦,在方奕面前更从无逾矩,何曾作出过这等举动?方奕始料未及,不免有些错愕,下意识地想推开她,但终未动,任由她抱着。
“我不记得几岁时被拐的,也早忘记了自己的家,只记得在被卖到侯府前,还被卖过几次,信里的父亲、母亲、兄长,我都感觉很陌生……”周氏在方奕怀里哭得一阵,抬头望向他,“侯爷,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你,哪怕不在一起,可我能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安好,便心满意足了。”
“周凝洁,你不是我的附庸。”方奕抽身退开,“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你只是你自己。”
周氏卑微地哭求道:“侯爷,你别抛下我……”
方奕摇头道:“你将自己视为我的物件,所以才认为我抛弃了你。可我却将你视为与我同等的人,我以为我给了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他顿了顿,认真地道:“那便是‘自由’。”
“我不懂……”周氏脸上挂着泪,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方奕叹了口气:“回家去看看罢,看看你的母亲和哥哥。即使你不记得他们了,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亲人尚在要珍惜,人和人的连结,有时说断便断了,真要断了,再去后悔,便来不及了。”说罢,他对守卫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