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锦
是宽慰的话,心下却一紧。
是了,就是那样假惺惺的笑,这位主子杀人之前总是这般微笑。
这位小主子怎么会想不到,常家老太太让自己跟着小主子,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常家花了整整十五年,才终于找到这个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女,有天生有那诛鬼弑神的能耐,保着常家几代人的富贵,又怎会轻易放手。
小主子好不容易从常家脱身,偏身边还跟着她这样一个耳报神,心里定是恨极了她。
“这生意我做。”常溪的话拉回了常嬷嬷的思绪。
“还有,把檐上的那个燕子窝取了,今年不会来,以后也不会,不必为它们留个家了。”
“是。”
常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抚了抚头上摇摇欲坠的金笄,退出了后院。
**
常溪换了身花青色的交领襦裙,头发用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挽成一个朝云近香髻,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修饰。
她走得不疾不徐,交叠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幅翻动,裙尾苏绣的荷花也在盛夏的微风中浮动,一步一生莲。
盛夏闷热,再伴着雨气和无尽的蝉鸣,不免让人心下烦躁,而常溪的出现,恰好就是感到燥热难耐时江面吹过的一缕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飞花楼近日闭了门,空留下那红灯彩带挂在门前,与平日的门庭若市相比,实在是显得凄凉。
门口迎常溪的美娇娘,蹙着一双柳叶眉,脸上有散不去的担忧之色,连她头上别着的那支牡丹都黯淡了些。
见常溪下了马车,身后又无婢子招呼着,那美娇娘连忙上前去,搀扶住常溪的手:“等了好些时日,可算把您盼来了。”
美娇娘的热情让常溪有些无所适从,她从不在人前暴露身份名讳,关于朝锦阁的坊间流言虽不曾断过,但她的存在一直都是个谜题。
现如今那美娇娘一眼便识得了她,晓得了她的来意,她心下只觉得有趣:
“娘子,你知晓我是谁?”
“小娘子,看您说的,我窈娘好歹也是这飞花楼的妈妈,坊间的流言最后都能进我的耳朵,若没有这点眼力见,连朝锦阁的阁主娘子都猜不到认不出,飞花楼也没办法做到今日。”
窈娘叹了一口气。
“只是近来我飞花楼怪事太多,今年的花魁娘子又莫名其妙遭了难,坊间都说我飞花楼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往日那些贵客都不来了,若在这样下去,飞花楼倒了,那些在我这里谋生路的姑娘们都没了去处。”
趁着说话的时候,走过几处回廊,窈娘把常溪领到了水边的一间厢房前,厢房大门闭着,微风拂过,空气里还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整个飞花楼依水而建,这间厢房外便是清南郡的运河,是视野风景最好的一间,不必窈娘多说,常溪已经知晓这是那位遇难的花魁娘子的住处。
“小娘子,我家那可怜的花魁娘子就住这间厢房,那天夜里本与往常一般无二,怎的等贵客进房去寻花魁娘子时,她就已经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就连.......”
窈娘捂着嘴,哽咽得说不下去,仿佛那天血腥的景象就在眼前,“就连她那张脸蛋都血肉模糊,明明生前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
官府查了好些时日,都没寻到那恶人,而后我这飞花楼就老是闹鬼,想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常溪看那窈娘脸上的惊恐之色,没有强求她再留于此处:“今晚我便在这厢房住下,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必来寻我,今夜之后,娘子的飞花楼还是与以前一般。”
窈娘看面前着小娘子年岁尚小,身边没有人照顾,独自一人来着死了人的地方,心下不免担忧:
“小娘子一人住在这不吉利的地方,还是小心为好。”
常溪点头答谢,看着窈娘一步三回头地走开,才转身推门进了厢房。
厢房里的陈设都贴上了封条,想是官府已经来此处查案过,花瓶里那几支荷花已经败了,枯黄的叶子没精打采地垂下来。
傍晚的日光穿过面水的露台洒进来,照亮了那处颜色更深些的地面,是死者干涸的血迹,几日前,那位如花般的美娇娘惨死在此处。
常溪凭栏坐在窗边,品着方才楼内杂役送来的一壶清茶,茶香顺着舌尖在口中荡漾开来,微苦回甘。
她看着日光逐渐黯淡下去,运河对岸的华灯点亮,又在进入深夜的时候一盏盏熄灭,河面上的晚风把茶水吹凉,终于等到了子时。
有传言道,子时是阴阳交汇之时,也就是说半夜十二点到一点的时间是日子周而复始,阴气最重的时候,子时之后鬼魅皆出,百鬼夜行,直至黎明。
彼时明月高悬,被夜中墨色的翠竹一剑穿喉,遮蔽着的乌云是明月流下的黑血,运河草丛里隐蔽着的蝉还在鸣叫,竹叶在风中只是轻微地颤。
水聚则魂还,那些轻微的声响,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