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口

“小姐，奴婢来为你添件衣裳，喀日风寒露重，小姐莫伤了身子才是。”嫱嬷嬷取了自己的披风，到院子里来给常溪披上。

看天色应是接近二更天，老太太修身养性，天一擦黑就早早睡下，常溪也从那时起就门前跪着，起初双膝还酸痛发软，现在双腿已经连着双脚一并麻木了。

“是祖母的意思？”常溪取下披风还给嫱嬷嬷，披风刚披上就被扯下来，攥在手里连温热都没有。

嫱嬷嬷知晓常溪的意思，难为情地摇头：“老太太嘴上没说，心里定是这般想的，况且老太太入睡了，小姐披个衣裳，她也是不知晓的。”

常溪十五岁刚到常家的时候，部分生活起居是由嫱嬷嬷照料的，在常家的日子里，常溪受过的苦嫱嬷嬷一并看在眼里，多日下来也算积了半分主仆情谊，偶尔对常溪格外关怀。

但是嫱嬷嬷终究是老太太的心腹，有些关怀一旦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愿，嫱嬷嬷忠仆的分量便要减上三分，常溪的孝顺也要虚假上半分，有些关怀，嫱嬷嬷给不起，常溪亦受不起。

“祖母向来是铁面无私的，何时在我受罚的时候仁慈过？嫱嬷嬷这衣裳一披，等明早祖母知晓了，我说不定还要多跪上两个时辰。”常溪心里不觉得委屈，有些好处若一直受不起，那便没什么好不甘的了。

“那奴婢睡去了，小姐注意着身子。”嫱嬷嬷叹了口气，有些话只适合留在嘴边，还是不说出来的好，“老太太也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晓。”常溪答，这句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没什么驳斥的必要。

嫱嬷嬷收回披风转身回到屋里，掩门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常溪，这小姑娘面上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跟记忆中一样。要是常家别的孩子，只怕是要哭天喊地撒泼打滚了，偏这孩子，从小也是金枝玉叶地养着，突然殁了父母，便是连依靠的人也没有，连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常溪不知道嫱嬷嬷心中想了这般多，嫱嬷嬷对她一些额外的情意她是能体会的，只是这些温暖若荧光之微，又怎么能照亮二更天的深夜。

喀日白天和夜晚的温差格外大，当地居民有“午穿薄衫，朝着袄裙”的说法，老太太睡下的时候，常溪只着了两件单衣，若非悄悄把中裤换得厚些，防止夜里寒气侵入骨髓，否则次日连站着都难。

她把衣裙放下来，到也看不出破绽。

想起从前，便是寒冬腊月常溪也是这般跪着，早养成了一副挨冻的身子，谁知一进院子的矮墙还是挡不住喀日的寒风，竟冻得她连打寒战。

“到底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受冷风便打起寒战来。”

常溪听惯了这喜好犯贱的语气，更不用不用转身看来着是谁，没好气低声斥道：“常意迟你是不是闲的，你若想跪就来替我。”

常意迟连连摇头：“那可没有，我是来看好戏的。”

“常大人可真是有意趣，半夜没事做，来喀日吹冷风看戏，怎么你府中的小娘子近来是嗓子坏了？”常溪呛道。

“啧，你这样会膈应人，怎的不去祖母面前膈应，专来呛我。”常意迟挪步到常溪面前，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

“我们两个谁也别说谁，在祖母面前你比我更怂。”常溪冷哼。

“真是说不过你，说正事，你可知道祖母为何亲自来喀日寻你？”常意迟转了话锋。

“知道，你快下黄泉了，让你妹妹我去给你收尸。”常溪不以为意，受不到冷风精神也好些，反正现下无事，跟常意迟斗嘴也算乐趣一件。

常意迟没有接常溪的话，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跟你说吧，冥界出事了，黄泉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你无穷无尽诛杀厉鬼的日子就要到了。”

听常意迟此言，常溪无心再打趣，黄泉裂口绝非儿戏。

常家在秦岭守着的扶桑树只是冥界的一个出入口，实际黄泉联结着人间的六条水道，传说上古神明初创冥界时，人间与冥界并不隔绝，世人死生一体，世间之河与人间相同，后来不知为何将六条水道彻底封印，从此便有了人与魂魄，生与死，世间与冥界的差别。

而冥界的魂魄怎能不知晓擅自离开冥界的后果，除非心有执念之人，大多数魂魄不会冒着成为厉鬼的风险，轻易回到人间成为游魂，他们从黄泉裂口跑出来，一定是冥界有变。

“怎么撕开的？那六条水道封印多年从未出现过差错。”常溪心中对冥界的时局已有了猜想。

“老冥尊神识将尽，冥界大殿下已经坐不住了，为了那空悬的储君之位发动宫变，大殿下夺权成功后，自封储君代理国政，老冥尊怒火攻心神识消耗殆尽，一气之下便咽了气，大殿下还篡改了老冥尊的治理之法，都说现在冥界行的是□□。”常意迟扼腕道。

“所以冥界的魂魄受不住大殿下的□□，便要回到人间来？”常溪对那大殿下有些印象，她从前下冥界时就听说过此人，在冥界张扬非凡，那时常溪就对此人观感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