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李佑宁很快就把衣服换好了,将门打开后,小心翼翼扯了扯赵景程的衣角,怯怯唤了一声:“小姐…”
赵景程对这名做什么事都显得小心翼翼的少年颇有些怜悯之情,于是将声音放轻了些:“嗯,随我来罢。”
依照她的吩咐,后院来了不少忙活的人,榻车也已准备好,就停在后院外边。
不过后面的雪积的有些多,前来帮忙的人得费些力气才能将埋在雪下的尸体一具一具铲出来。
“小姐…我父亲在这里。”
李佑宁手指向一处地方,声音有些微弱,微弱到险些被寒风吹去。
她点点头,道了句了然,便把人叫到这里来重新挖掘。
大抵是在大雪里事做久了有些怨气,女人们的手劲很大,一铲子下去连栽在一旁的腊梅都给铲成了两截。
腊梅被铲成两截时,还发出咔咔两下声响,如同被冻僵的人被拦腰折断时流出的凄惨之声。
赵景程看到了李佑宁眼中的愁虑,要按这种挖法,这孩子的父亲挖出来都成一块一块的了。
于是散了些钱出去,让这些人好好办事。
能拿到钱,过来办事的下人态度就不一样了,动作小心,像是在挖一块豆腐。
只可惜了刚才那棵用来撒气的腊梅,惨惨的断成两截,连花苞都还没来得及开完。
她等得无趣,突然想到了南施遥,于是问来了把剪刀,挑挑拣拣的选起腊梅枝来。
等她挑拣完,李佑宁父亲的尸首也终于找到,下人们合力将这具尸体盖上白布,小心翼翼的移到了榻车上,姿态虔诚。
说来有趣,这具尸体在生前没有得到过的尊重,却在死后得到了。
赵景程和李佑宁守在榻车前,等女人们把收尾工作做完。
李佑宁连悲伤都不敢明目张胆,他站在榻车旁边默默看着,手指紧紧掐住衣角。
白布遮盖了父亲因暴力击打变得坑坑洼洼的面容,无法被冰雪掩盖的腐臭味从这一具已逝之人的身躯中散出。
他看着赵景程从手中捧的一大束腊梅中挑了一枝开得最好看的放在他父亲散落的乌发处。
李佑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面对榻车上冰冷僵直的尸体,情绪勉强能稳定下来。
毕竟面前躺在榻车上的父亲与他记忆中的父亲相差甚远,他感受不到父亲的存在,甚至心里还怯弱地存了侥幸,兴许…面前的这具尸体并不属于他的父亲,兴许…他的父亲还活着呢…
但是当腊梅香气从白布处传来时,李佑宁忍不住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记忆中的温暖伴随着花香袭来,让他频频垂泪。
泪眼朦胧中,眼前的白色变换成了璀璨的柔黄,香气沁人心脾。
“挑一枝?”赵景程把花送到李佑宁面前。
既然南施遥喜欢这种花,想必这种花还是很美好的。
她不求李佑宁心情能立即变好,至少能先他把哭声止住。
“我也能拿么…”李佑宁眨巴一下眼睛,将泪水挤出眼眶,好能看清眼前人的表情。
“嗯,赠你一支。”
李佑宁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来自外人的善意了,他诚惶诚恐地从那束腊梅中挑了只花苞开的最少的一枝,轻轻护在手中。
他觉得花是美丽又娇弱的,所以得这样对待。
此时,南施遥几人也从大门绕过来了,远远地叫了声:“陆小姐!”
赵景程闻声回头。
“陆小姐好不解风情,花在枝头好端端的开着,你非得给它折下来。”
南施遥从远处向她走来,脸上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不过能听出话语中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走得离她近了,南施遥就故意懒散着身子往她面前一靠,折扇一开,把风往她那边扇。
赵景程也不恼,无所谓地把花往南施遥身边一递,带了声轻笑:“不解风情的人可不是我,此花赠你。”
在一旁捧着花的李佑宁同时道:“公子,小姐…陆小姐是从一棵断了的腊梅树上剪的,细细挑拣了许久…不是故意从树上折的。”
兴许对救命恩人有些维护的情感在里面,李佑宁说话的声音大了许多。
听闻此言,看着眼前的腊梅,南施遥眉眼之间顿时亮了许多,抱着怀中一大束腊梅,眸中含笑。
随后低头挑出三五只好看的分给惜刃和哑巴,顺口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李牧枫郎中之子李佑宁了,既然人已经接到,便一同去往梅花巷去见李牧枫阁下吧,不过…怎的未见其父?”
话已出口,他才看到赵景程身后盖着白布的榻车…
很罕见的,南施遥脸上出现了失措的神色。
“无妨,能还家便好。”
赵景程看向李佑宁,还好此人脸上并无其他异样,要是再哭起来,可就让她伤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