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
宝最会揣摩上意,笑吟吟地凑过来道:“陛下,天这样热,不如去蒋山上纳凉,好好放松一回。”
司马曜听完点头道:“嗯,朕也正有此意。”于是将百官遣散,只留两位皇子和几个近臣陪侍。
一行人轻车熟路,从城北抄小路上了蒋山,山上茂林葳蕤,松柏遮天,一进山道就感觉凉快不少。驱车到了西峰最高的古头陀岭,岭上巨石壁立,山峰险峻,正是居高临下饱览山色的绝佳之处。
司马曜见这里景色好,就命人停下车子,众臣席地而坐,背靠着巨石,听松风簌簌如潮。他最喜欢这种宴饮场合,提议用柏梁体联句,接不上的就罚酒一杯。
这种附庸风雅的事,众人虽然兴致不高,也不敢明显的反对。司马曜低头想了片刻,沉吟道:“帝出于震,文明始敷。”说着顺手一指王恭,王恭才思敏捷,接口道:“山岳降气,龟龙负图。”
坐在他旁边的王珣顿了一下,思量道:“爰有书契,乃立典谟。”建威将军郗恢虽是武将,这方面也不甘落于人后,接道:“先知孔圣,飞步天衢。”轮到太常车胤,他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汉承秦弊,尊儒尚学。”
王国宝接不上来,尴尬地笑了一下:“臣素来不擅此道,扫了陛下的雅兴,愿领罚酒一杯!”说完,很自觉地将杯中酒仰头饮尽。车胤、王恭等人本就厌恶他的品行,只是碍于面子懒得理他,便全当没有看见。
司马曜心情大好,也不甚在意,转头看向陪侍在旁的琅琊王司马德文。司马德文修目挺鼻,极是清秀,眉眼间自有一股书卷气,想了想说:“百氏六经,九流七略。”
轮到谢混,他不暇思索道:“屈宋接武,班马继作。”王恭又接道:“或颂燕然,或赞麟阁。”话音刚落,郗恢就抢着说:“降及三祖,始变二雅。”
王珣也接道:“仲宣闲和,公干潇洒。”车胤听他用建安七子的典故,亦不甘示弱:“士衡安仁,不史不野。”司马德文想了半天,接不上来,谢混就不动声色地替他补上:“左张精奥,嵇阮高寡。”
这一下果然让司马曜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暗自称许。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句越来越快,一连玩了几局,车胤终于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司马曜忍不住放声大笑,道:“车太常,都说你是朝中第一鸿儒,竟然也有认输的时候。”车胤摆了摆手,笑道:“臣老了,比不得这些年轻人,只能甘拜下风。”
谢混早听过“萤囊映雪”的传闻,一向敬重车胤的为人,于是拱手道:“太常过誉了,晚生还差得远。”
王恭对这个后辈极为喜欢,便笑道:“益寿啊,你何必自谦,在这些高门子弟里,论品性才干,就属你最出色,若不是我那女儿出阁的早,真想让你给我当女婿!”
王珣闻言一乐,故意在旁敲边鼓:“哎,孝伯,陛下在这里,你怎么能越分呢?”这分明是在给司马曜递话,司马曜哪里听不出来,便笑着说:“爱卿此言极是,朕看益寿才华横溢,不输真长与子敬,给朕当女婿正合适,你们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谢混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说:“陛下,臣素来胸无大志,只怕配不上公主。”司马曜面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道:“怎么?你娶亲了,还是有婚约在身?”
谢混心里惦记着阿灵,又无法直说,王珣看他面上为难,便出来打圆场道:“陛下多虑了,臣可以作证,这些都不曾有。”
司马曜听了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不禁拍着谢混瘦韧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天家帝婿,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远的不提,就拿桓温、荀羡来说,要不是这重身份,哪里有他们的出头之日,更逞论后来建功立业。朝中英杰众多,朕就是有心提拔你,也总得有个由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恩威并重,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意。谢混还欲争辩,王珣使了一个眼色止住他。
司马曜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层峦叠翠的群山,淡淡道:“朕的女儿,令姿淑德,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论才貌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不会配不上你。”
谢混眼中惊惧之意未去,不知该如何作答。王国宝赶紧引着众人转开话题,各自谈笑着,恢复了刚才的君臣雍睦,一团祥和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