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妃
殷仲文没想到他竟敢当众揭自己的短,一口血气逆涌上来,气得浑身颤抖,强忍着不肯发作。他和谢混曾同在中书省共事,后来由堂兄殷仲堪举荐,做了会稽王司马道子的骠骑参军。他恃才骄矜,又容貌俊美,一直视谢混为劲敌,后来听说皇帝有意让谢混尚主,心里那醋意早已翻江倒海,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谢混目光幽窈,并不再理他,只昂然站在群臣队列中,一身肃整的朱红公服,神采奕奕,从容自得。他心里惦记着晋陵,眼角余光就不由自主瞟过去,只见那抹窈窕的身影立在高台上,作为亲眷陪侍在太子妃左右。她今天穿了淡藕色的长绡裙,薄纱帔帛垂在身后,随着晚风吹动,在霞光中翩然飞荡,如同随时要蹈风而去的谪仙。
谢混隔着人群,远远看着晋陵。几月未见,她似乎又消瘦了不少,纤弱的身躯淡得就像一个影子。虽然离得这么远,他却看见她偷偷拭了下眼角,低垂的眸子里有泪光涌动。
自从知道了晋陵的身份,他心中五味杂陈,思自想来,也不知道对她是爱更多些,还是恨意更多。虽不过匆匆数面之缘,也没说过什么情深爱极的话,却觉得好像认识了几生几世之久。
谢混盯着那影子,怔然凝视片刻,只觉心绪烦绕,剪不断理还乱,慌忙低下头去,用力摇了摇,想让自己赶紧从这虚妄中清醒过来。他年少不羁,又是贵介子弟,性子洒脱惯了,最怕让什么拘束住,可自从遇上她,总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牵制,逃也逃不掉,仿佛落进了天罗地网,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踏进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就已经为时太晚。
两个月前,司马曜将他父亲谢琰升为尚书左仆射,位居宰相之任,贵比王侯,号为“朝端”。他和晋陵的婚事,也在随后定下来,六礼如期进行,先是采纳、问名、纳吉、纳征,再是‘请期’和‘亲迎’。
婚期定在深秋十月,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朱夫人和两位长嫂每天忙前忙后,将乌衣巷的老宅里僻出单独的园子,扩建修整了一番。园里亭台楼阁,竹木成林,亦有曲廊敞轩和十几间精舍。
谢家渡江早,江左的产业极多,仅仅在始宁东山就有田畴万顷,建起傍山带水的五座庄园。后来经过谢裒、谢安、谢琰几代的积累,在会稽、吴兴、琅琊、建康均有田池别墅,园宅也增加了十余所。
按说公主出阁,皇帝会赐公主府第,而司马曜深知晋陵性子执拗,一旦有了独立的府第,恐怕不愿在谢家屈就。索性就不赐公主府,让她婚后长住在乌衣巷,帮着打理家业。
阿窈不知道这位新主母是什么品性,听说公主都张扬跋扈,不是好相处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于是来问朱夫人,朱夫人也不知道如何答她。碰巧谢峻的妻子陆氏听见,便笑着走进来道:“你怕什么,她就是公主也没有三头六臂,有益寿护着你,她总不能将你吃了吧!”
阿窈一时羞红了脸,低头含笑道:“少夫人越说越没谱了。”陆氏看她神情扭捏,疑心两人早木已成舟,就偷偷拉过她问:“阿窈,三郎对你如何?”阿窈愣了一瞬,将头埋得更低,陆氏看那情形就不再追问下去,纤葱似得玉指捂住嘴,只是吃吃的笑。
朱夫人在旁边咳了声,板着脸道:“等公主过门,你也收敛着些,别太出格了。新妇哪有不吃醋的,她到底是主母,就是益寿私下偏着你,也别让她瞧出来。”
阿窈只是低着头,也不搭话,陆氏笑着劝道:“娘,益寿那性子哪里管的住,既然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就随他去吧。”朱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便嘱咐了阿窈几句话,才放她出去。
晚上到了快就寝的时候,阿窈心里忐忑,一边将床褥铺好,一边等谢混回来。谢混在台省处理完公务,回到家中已近亥时,拖着疲惫的身子,只想倒头就睡。阿窈服侍着他脱了外头衣裳,解散发髻,一面捧过澡豆,让他在金盆中洗了手。
“郎君,那公主殿下长什么样子?”
不料她说这些,谢混的手停顿了一下,反问道:“问这些干什么?”阿窈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由紧张起来:“奴婢只是好奇,她美吗?”谢混将手巾往盆里一扔,低头去解腰间束带,随口敷衍道:“还行吧,算不上丑。”
阿窈看他漫不经心的坐到榻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便慢慢走到榻前,跪到他脚边,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素绢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光润的肌肤,谢混顿时僵住:“你干什么?”阿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嗫嚅道:“夫人让我来伺候郎君,说新妇过门前,郎君总要懂的……”
谢混闻言皱起眉来,有些不耐道:“这事不用你们费心,我自己知道。”阿窈还想说什么,就听他淡淡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她红着脸披上衣裳,低头退了出去。等门合上,谢混才长喘了口气,长久以来他早觉出阿窈的心思,只是懒得理会,没想到今夜竟然自荐枕席。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心里还是眷念着晋陵,回想那天她立于高台,晚霞如轻雾般照在她身上,渺淡如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