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五)
明月楼“咚”地一声跪在殿堂上,片刻后几乎令她失声的疼痛才迟缓着袭来。她轻轻抽着气,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多么荒唐的举动:“…妾拜见陛下。”
崇贞帝双臂搁在龙椅上:“你不过一弱质女流,竟也敢孤身上明堂。”
明月楼低头:“陛下圣君,妾一女流方能荣登明殿。至于审问决断,自有大兖律法。妾清清白白不必畏惧冤屈,妾也坚信,三法司明镜高悬,内察外纠,乃世之公义。”
这样的回答似乎让崇贞帝有些意外,他起了几分兴趣:“倒是有几分你父明徵的风骨,不过说起话来竟比他更像这官场中人。”
“抬起头让朕瞧瞧。”
明月楼应声抬头,不过这回谨慎地将目光落在崇贞帝衣领的金线龙纹上。
“崇贞九年江南的清谈,你也在场?”崇贞帝切入要害。
“是。”
“清谈上当真出现了《春秋繁露图》?”崇贞帝说着,抬指在椅臂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崇贞帝这样发问,看来带走《春秋繁露图》的人是关键。如今图已被盗走,她又令人大肆宣扬,这罪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是。”明月楼思索片刻,但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妾能确认那幅图就是真迹。画作本身或许能模仿,但其上陛下的私章却是不能作伪的。”
“是谁带走了那幅图?”
明月楼撑着地面,膝弯的疼痛令她有些颤抖,她正欲作答,却听萧鹤渊厉声道:“陛下讯问,休得胡言。”
明月楼眼睫一颤,她伏下身,没有看萧鹤渊:“…是妾。”
“撒谎!”萧鹤渊怒喝,他回身朝崇贞帝作揖:“这妇人满嘴胡言,陛下信她不得。拿走那幅图的分明是儿臣。”
“殿下的那幅图是妾给的。”明月楼垂着眸,“…是伪作。”
“区区一幅古画,本王岂会被人蒙蔽。”萧鹤渊眸光暗闪,似是怒到了极点。他迅速朝明月楼逼近,搀着明月楼的手臂,将她一把从地上捞了起来:“你起来。”
明月楼顺着萧鹤渊的力道起身,她的膝弯仍不住地抖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萧鹤渊身上。
“不要再说了…”萧鹤渊压低声音。明月楼缓着呼吸,抬首同他对视。
那一双桃花眼沉寂得像一潭死水,却又仿佛暗流涌动,在疯狂克制着什么情绪似的。
“曾经像这样挡在我身前的人…她已经死了。”萧鹤渊喉间哽着,眼眸通红,“你怎么能让我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
萧鹤渊痛苦地望着她,突然提声:“本王替陛下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拿走了那幅古画。”
“殿下,就信妾这一回,你和我都不会有事的。”明月楼轻声说,她坚定地回握住萧鹤渊挽着她的手臂,而后提声,“妾的确曾得到过《春秋繁露图》,可它被人盗走,妾也不知去向。至于殿下,一个连《春秋繁露图》的真伪都不能辨别的人,如何会是为这幅图而来的呢。”
“被偷了?”崇贞帝扶额思索,“刑炳,按照她的供词细细调查。”
“是。”刑炳抱拳,他抬步向明月楼走来,眼里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有劳小娘子再走一趟了。”
明月楼笑笑,她抬步欲走,萧鹤渊却攥着她的袖口不放,像是在对着明月楼又像是在对着多年前的什么人说:“…不要走…”
明月楼心中大恸,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殿下。”萧鹤渊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二人静静地对视良久,方闻明月楼说:“这一次终于不是我注视着殿下的背影了。”
她微微动作,却是坚决地撇开了萧鹤渊牵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由刑炳架着往殿外走。萧鹤渊一怔,片刻后猛地回神。他奋力撞开横刀阻拦的锦衣卫,几步追上去,凄声喊:“…蓁蓁!”
明月楼离去的背影一僵。
养心殿殿门被人从外打开,守在殿外的内宦迈着小碎步溜进来,说:“陛下,皇太子殿下殿外求见。”
殿门大开,暴雨已停,天光随之倾泻。明月楼不能直视,不禁偏头闭目。来人皮靴有节奏地踏在养心殿阴冷的地板上,声音如春泉淙淙:“臣叩见陛下。”
一瞬间,所有的细节都在明月楼脑中闪回。下一秒,她倏地睁眼,正对上萧煦微含笑意的双眸。萧煦头戴翼善冠,着盘领窄袖赤色袍,束玉带,从殿外缓缓步入。
明月楼屏住了呼吸。她终于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也知道为何后世会以为萧煦就是谢酌了。
她看着萧煦,忽然抹了把眼角:“…一定要如此么。”
萧煦一笑,并未停留,只在和明月楼擦肩时轻声说:“小娘子不必心软,请记住萧某那日在柳堤下所言。”
萧煦穿过明堂,在龙椅阶下伏身下拜:“崇贞九年,臣以谢酌的身份去往清谈,却未能如愿带走《春秋繁露图》。臣见此画落入明氏小娘子之手,心知朝歌明氏有收集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