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五)
之癖好,此图应当不会再流入民间被人知晓,便就此作罢。但今日阁老向陛下告发陈氏贪墨,臣心中忧惧,便将此图从明氏楼阁中偷了出来,《春秋繁露图》如今在臣手中。欺君罔上,乱纲乱纪之罪,乃臣之罪愆,与旁人无关。”
萧鹤渊怔怔地看着萧煦,以为方才是自己耳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煦充耳不闻,他以头触地,朗声道:“陈氏贪墨一案,臣有情要陈,愿陛下全臣体面,请这殿中无关人等…回避吧。”
崇贞帝默声不语,片刻后龙袍一挥:“准。”
萧鹤渊彻底地怔愣在原地,喉咙干涩得如刀划割。内侍急得满头大汗,只得低声催促:“殿下,还请迅速离殿吧。”
一声“殿下”令萧鹤渊神智渐渐回笼,他侧身避开内侍要来扶他的手,低笑一声:“本王不走,本王也有情要陈——”
“殿下。”
刘英躬身望着地上铺开的影子,像是没意识到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语气颇为平静:“明三小姐还在殿外呐,这夜就要来了,殿下怎可留她独自一人。”
所有内侍都朝他看来。
萧鹤渊如遭重击,颓然地松开袖中紧握的拳。无力无能,身不由己,还想护住谁?
他能护住谁?
萧鹤渊嗤笑,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正殿大门,夕阳吞噬天际,明月楼就立在那一片橘黄前,被模糊了面容。
萧鹤渊突然有些庆幸。幸好…幸好自己瞧不见明月楼失望的神色,他就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去乞求她的怜悯。
明月楼被刑炳架着,殿门外太晦暗,她也瞧不见萧鹤渊的神色。但即使瞧不见,明月楼也知他此时不会好过。她正欲上前,却被背后刑炳一把拉住:“…你要过去?”
明月楼心中不豫,却碍于刑炳的身份不好发作:“不可以吗?”
刑炳没出声,但也没松手。
“我想我并不是锦衣卫的犯人吧。”明月楼是真的恼了,她试着挣脱刑炳的桎梏,却被刑炳拽着衣袖拉至身前。
刑炳蹙眉:“你的腿恐怕不能支撑你的狂妄,若我松手,你会再度跪下去。”
明月楼不为所动:“那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刑炳眉心蹙得更紧了,他想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为如此刚硬。他松开明月楼,低声说:“…陛下说得不错,你的确有朝歌明氏同出一脉的脊梁骨。”
明月楼眼中没什么情绪:“这话我就当是大人的称赞了。”她忍着疼站直腿,一步一步走到萧鹤渊面前,拉过他的手,逐渐和他十指紧扣。
明月楼笑起来:“…我们一起走。”
远处悬日寂寂而落,宫墙下两道人影被拉得细长。明月楼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她不要萧鹤渊背,萧鹤渊只好在旁以手虚扶。身后内侍远远地缀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没有出声。宫门外停着内侍备好的马车,明月楼捏了捏萧鹤渊的指节,虚弱一笑:“可能要劳累殿下背我上去了。”
萧鹤渊偏头,没让明月楼瞧见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是我冒犯。”
萧鹤渊跪下身来,将明月楼背上马车,安置在小榻上。明月楼靠坐在马车一角,一杯热茶下肚才觉得活过来了。她轻轻捏着膝弯,没留意萧鹤渊正注视着自己。
“还可以坚持吗?”萧鹤渊倏地出声。
明月楼做贼似地收回手,连连摇头:“当然可以,小伤…小伤。”说着,明月楼的声音低下去,她瞧见坐于几案对面的萧鹤渊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萧鹤渊面上一片灰败,开口时连嘴唇都在颤抖,再配上通红的眼,像是要疯魔的前兆:“…你不该救我,那夜在小竹楼,我曾对你起过杀心。像我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不配得到拯救。”
明月楼没吭声。
心里的复杂情绪沸反盈天,明月楼愣是强摁着没让他泄露出一丝一毫。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曾经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萧鹤渊,如今方知何谓学术窠臼。眼前人是那么骄傲而易碎,以至于自己连怜悯也未敢轻泄,唯恐这是对他的亵渎:“…那么殿下为何要放过我。”
萧鹤渊的嗓音嘶哑至极:“因为你说…你无所谋求,我信了。”
冥冥中自有定数,如今的萧鹤渊也能在因缘际会中窥见自己终究难逃处心积虑吗?
明月楼不知道,但她心疼得快要落下泪来:“殿下今日在堂上说,不需要旁人替自己挡在身前。其实我也一样,今日入宫我并非只为殿下,也是自救。所以,我们——”明月楼将两盏茶在几案上并列而排。
“分明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