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新声(一)
明月楼做了一夜的乱梦。
梦里充斥着竹涛声,明月楼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大兖史》,忽而琴音渐起,声声催断人肠。萧鹤渊盘腿坐在不远处的长廊里,乌发簪着白玉,琴身搁在腿上。他身后起了些雾,萧鹤渊置身其中,像乘云而来的高傲的鹤。
“那本书里有我们吗?”
我们?
明月楼飞速地翻阅着,眼神越来越迷茫。良久后,她停下手上动作,轻声说:“…没有。”
萧鹤渊放下琴,缓步上前。时节大抵是四月,空中飘着柳棉,满目新绿。萧鹤渊在书案对面坐下,双手覆上明月楼正在看的那一页:“别看了…”
“不看他我看什么。”
“看我。”
明月楼看着萧鹤渊,忽然一笑:“看你做什么。”
“看我…”萧鹤渊捏着她的下巴,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
明月楼倏地惊醒。
梦的都是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明月楼默默腹诽。
她从榻上坐起,懒懒地披上外衫,就着昨夜铜盆里的冷水扑面,冷静了不少。
窗外鸟鸣啾啾。
萧鹤渊已经走了。
明月楼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萧鹤渊低低的话音,在沉默中慢慢红了脸。
短暂的离别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这事急不得,明月楼下了个定论。
碧纱橱外瑶池蹑手蹑脚地取过木施上的褙子,准备送去浣洗。明月楼乍一出声,吓了她一跳:“什么时辰了。”
瑶池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巳时了小姐。”
明月楼将床幔拢了,挂在一旁的银钩上。日光洒进来,落在银钩上一阵刺目。
萧鹤渊虽去了长河,但工部贪墨案仍未结束。明玠任职刑部员外郎,为着工部贪墨案已经接连一周宿在了部里。周如烟本收拾了些衣物预备送去刑部衙门,却不想突感风寒。明月楼闲来无事,便主动提出替周如烟走这一趟。
这头明月楼甫一出门,燕王府侧门就开了条小缝,杨毅带着斗笠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陈氏工部贪墨案后,乔桢便调任刑部左侍,如今贪墨案牵连的从五品以上官员都下了狱,交由三法司会审。大兖历史上牵涉最广,规模最大的一场贪墨案,却以摧枯拉朽之势走向了最后的复审。
燕王萧鹤渊离京去往长河赈灾后,崇贞帝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至贪墨案的复审上,每日起榻后便要询问详情进展。刑部尚书崔文如坐针毡,每日坐镇正堂。他不歇,所有人都得陪着他熬,一时刑部衙门里全是酽茶的清苦味。在刑部堂官一番连轴转后,卷宗均已交付大理寺复审。今日,便该移交钦犯了。
乔桢撩袍跨进正堂,迎面遇上连轴转了一周,正欲回府补眠的员外郎明玠。明玠揉了揉熬红的眼,站定朝乔桢一揖:“…大人今日不是告假了么。”
衙门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还在补眠的堂官,周遭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有东西落下了,特意回部里来寻。”乔桢压低了声音,正说着,就见一胥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沿途撞翻了一堆重叠起来的木架子。木架子砸了几个近旁的堂官,那胥吏也没停下,只口上连声称罪:“…对不住对不住…”
堂官们被惊醒,顶着一脸倦容望了过来。
胥吏满头大汗:“…大人,刑狱里死了个陈氏的女人。”
众人脸色一变。
***
分明已入夏,刑狱里却阴冷潮湿。
陈轸将干草扎成垛,垫在女人后腰。女人身上上好的丝绸已在这牢狱中滚上了污泥,她察觉到陈轸的动作,强撑着睁眼:“…不用管娘,阿和…”
陈轸跪在女人身前,没吭声。
他拢着地上的干草和麦麸,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给女人披上。女人吸着气,一开口便觉如刀割喉,她忍不住剧烈咳嗽:“…咳咳…阿和…娘不冷…咳…你快把衣服穿上。”
“我也不冷。”陈轸低低地咳了两声,“娘睡一会儿吧,等到明日……”
明日又如何呢?陈轸沉默了。
狱卒吃着酒,旁若无人地呼喝划拳,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喜悲。
女人的呼吸沉下去,她躺在烂了一角的草席上,不安地挣扎起来:“…不…放开我…”
“娘。”陈轸俯下身,惊慌失措,“…娘怎么了…”
女人满头大汗,她失神地瞪着刑房黑扑扑的顶格,腿脚无力地下跺。
“娘…”陈轸一个劲儿地将干草往女人身上拢。女人喉间逸着呜咽,她忽地用力一蹬,从草席上挣扎起身。她双目通红,发狠地将陈轸拽至身前,大口喘息:“…我怀里有封信,将它拿出来。”
陈轸不明所以,但他依旧照着女人的话做了。
“…打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