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不封刀
大庸建章十七年,时值孟冬。
因镇北王叛乱,昔日市列珠玑,繁华竞逐,歌尽盛世的彭城,一时沦为人间炼狱。
大庸劲旅玄甲军气势如虹攻入城内,踏碎山河。
坠兔收光之时,城内断壁残垣间尸骨成林,正燃着熊熊焚尸烈火。玄甲军们挥着早已卷刃的屠刀,砍杀乱臣贼子。
西风嘶吼,风头如刀,漫卷千堆白雾,饶是这些士兵们肩头皆是覆盖一层如细霜般的骨灰,仍是不舍放开屠刀,只习惯性拍掉落在肩上的骨灰。
镇北王府内,镇北王嫡女安乐郡主此时正手忙脚乱的卸下满头珠翠,着急褪去华裳,欲要与身边的侍女互换着装,逃出生天。
侍女们吓得连连躲闪,几名侍女咬牙捉来一容貌昳丽的小侍女,但见那侍女身着揉蓝夹袄杏黄儒裙,螓首蛾眉,一双美目犹似两泓清波,顾盼之际,竟有一番不属于奴婢的清雅高华之气。
那侍女刚来没几日,生死存亡之际,众人纷纷将她推出赴死。
颜臻被几个侍女七手八脚按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原朴素淡雅的流云髻上,被缀满华丽珠翠。
甚至为彰显身份高贵,她竟被强行套上节庆朝拜祭祖之时,方会穿的繁复而隆重的翟衣。
“郡主,奴婢觉得,您若穿着这身行头更为安全一些,您..”她话音婉转清脆,如珠落玉盘,风舒岫云。
可颜臻话还未说完,就被穿着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的安乐郡主甩了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本郡主的指令指手画脚,替本郡主尽忠是你..”
一支点翠烧蓝金钗楔入她喋喋不休的嘴里,从后脑勺贯穿,顷刻间血染华庭。
场间众人俱是满眼惊恐,惊叫着欲要逃离,却终是丧命于方才她们亲手装饰的簪钗下。
冰冷刺骨的青金石地面,已然淌出一道道猩红刺目的血河。
颜臻踏着尸山血海,款款走到梳妆台前,就着窗外冲天的火光,和不绝于耳的凄厉哀嚎,开始细细描眉画眼,点绛唇。
铜镜中佳人明眸善睐,朱唇轻启间,一笑胜星华,胭脂水粉皆显寡淡,亦无法承载她摄人心魄之美。
嗤笑一声,那叛国郡主真是个煎水作冰的蠢笨之人。倘若她粗布乱服离去,定会死在乱军之中,亦或死在狂徒身下。
宁不知她唯一保命之物,只有她这身象征郡主身份的装扮。
在这乱世之中,女人就是战利品,越是尊贵的女人,就越是名贵的玩意儿,越是点缀盛世的华章,太过美好之物,并不是任何凡夫俗子,有资格采撷与亵渎的倾世孤品。
许久未着女装,她对镜独坐须臾,待到厮杀声渐消,这才不急不缓褪去女装,复又扒去地上一横死的侍卫衣衫换上。
再回首之时,铜镜中赫然是一面容清隽小侍卫,目似寒星,拢衣而起,沐光而行。
于她而言,此刻她即便想出事都难,因她自己就是今日攻城的前锋军。
身后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铜镜内映出一道道魁梧身影。走在最前方之人,正是她阿爹颜大柱国将军身边的心腹参将。
“末将参见大公子,宫中方才传来旨意,命您即刻回京,需于上元节前入宫为端王伴读。”
“呵!”
颜臻怒极反笑,西北战事已然进入尾声,为何在此时让她入宫当劳什子伴读!
明明舅舅说过,阿兄要等谷雨之时才需入宫当伴读。
继而又想起阿爹的嫡子已于几日前,入了营门,想必又是来捡现成功劳。
一时间悲从中来,她几欲马革裹尸,在刀尖上舔血,却总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参将见大公子无动于衷,眼帘微合,掩下眸中不耐,又道:“柴姨娘近几日旧疾复发,似乎不大好。”
颜臻岂能听不明白对方话语间威胁之意,顿觉愤懑不已,她已习惯被抛弃,爹爹向来如此。
将这几日于彭城内卧薪尝胆得来的情报,皮笑肉不笑地甩到那狐假虎威的参将脸上。
她飒沓流星,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那令人窒息的屋子。
早有兵丁牵着一匹枣红战马候在门外,她怀着满腔怒火纵马离去,不舍昼夜赶回京都。
那参将目送大公子离开之后,这才信步走到隐在拐角处的马车旁候命。
“传大公子军令,彭城,十日不封刀。”那马车内传出喑哑微醺的男子声音,偶有女子媚笑声传出。
“末将尊二公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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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庸国邺都。
雪后初霁,天地一白,惟不夜湖中廊桥一横,湖心亭一点,湖畔碧瓦朱甍,层楼叠榭,若缀玉其间。
湖畔朱雀大街三尺巷内,俱是高门望族,簪缨世家。
繁巷尽头,乃大庸四大柱国大将军之一,镇守北境的颜骁大柱国将军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