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不封刀
此时颜府马厩旁的草舍内,有凄凄呜呜压抑哭声传出。
舍内熹微烛光如豆,扑朔摇曳。
柴氏侧坐于床头,眼下是难掩的憔悴惨色。
一转脸,烛光明灭跳跃于她另外半边脸颊,那脸颊上却带着令人发怵的火吻疮疤。
她伸出满是冻疮溃痂的手,忧心忡忡欲要替床上的儿子掖被子。
眼瞅着儿子面色苍白如纸,连带呼吸也似乎微弱几许,她下意识揪紧了心。
她手上的动作不觉间加重了些。
嘶啦一声裂帛轻响,柴氏怔怔看着手里残破的碎布,无奈之下,将飞出的棉花紧紧攥在手里。
手中触感异常,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手中之物,分明就是那没多少御寒保暖作用的芦花絮啊!
想起孩子们于冰天雪地中满手满脚的冻疮,三餐不继,忍饥挨饿。
实在饿的受不住,就在大雪天里抓着皑皑白雪往嘴里塞,还骄傲的互相攀比谁能饿的更久些,柴氏忍不住泪眼婆娑。
此时柴氏抱着儿子瘦弱的胳膊压低嗓子,无声啜泣着,她在这偌大的府邸中,身如芥子,半辈子无名无份,连哭都显僭越。
若叨扰主人家清梦,又免不得一顿责罚。
想起那人曾经的山盟海誓,句句是空花阳焰,凉薄至极,那样荒唐的笑话,星霜荏苒,她竟信了半生,终是害人害己。
颜臻手里拿着一小铜火箸儿拨炭盆里的灰。无可奈何地看着阿娘眸中泪眼盈盈,渐渐沦为大悲无泪的死寂。
想到阿娘和阿兄在家过的如此凄凄惨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狗贼爹爹和那蛇蝎嫡母。
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替阿兄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臻儿,入宫后需得事事谨慎,时时自省,与你舅舅有商有量,切莫自作主张。”
“千万记得莫要让你舅舅知道你顶替一事,免叫得他跟着担惊受怕。”
“阿娘且放心,女儿与阿兄互换身份多年,早已滴水不漏,您且照顾好兄长。”颜臻温声安慰阿娘。
“裹胸布需得再束紧一些。”柴氏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不放心的伸手紧了紧女儿胸前的白纱布。
草屋侘寂,颜臻身着高领襦衫男装,跪于蒲团上,毕恭毕敬给阿娘磕头。
复又依依不舍来到床前,床上躺着一面色苍白的昏睡少女,少女嘴唇呈妖异的青紫色,与她有七分相似,这身染沉疴的少女,是男扮女装的阿兄。
“阿兄,等我回来!”
她和阿兄是龙凤胎,阿爹贬妻为妾,他们兄妹二人沦为身份尴尬的庶长子和庶长女,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娘为他们兄妹二人苟活于世,在人前咽泪装欢,奈何嫡母却咄咄逼人,不给活路。
舅舅在宫里费尽力气,为兄长谋了端王伴读的差事。可阿兄方才入宫两天,回来之后竟昏迷不醒。
瞧见阿娘脖子上自缢未遂的青紫色勒伤,她终是答应进宫顶替阿兄职务,保住来之不易的荣光与希望。
天将泛起鱼肚白,颜臻已穿戴整齐,牵着阿兄的马儿在角门处与阿娘依依惜别。
看着渐渐消失于视线中的女儿,柴氏脸上的伤感与郁郁寡欢一闪而逝。
她干涩起皮的唇绽出一抹和煦的笑意,可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都去死吧!也不知欺君之罪,能否诛十族,我们一起下地狱,都去死啊,哈哈哈哈....”
这狰狞低沉的笑声带着无尽怨恨,可她笑着笑着竟转而掩面泫然欲泣。
逆着雪虐风饕回到屋里,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儿子,柴氏心疼的抚着他的脸颊。
这双儿女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肉,却也是不共戴天仇人的孩子。
眼见昏迷不醒的孩子眼皮子微微颤动。
柴氏面露痛苦挣扎之色,犹豫再三,仍是咬牙取下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那枚鎏金半枝莲形状戒指。
指尖轻拢慢拈戒指,花蕊中间陡然耸起一道寒光,她抿唇将泛着幽蓝光芒的毒刺楔入儿子手背。
眼睁睁看着儿子的眼皮不再颤动,呼吸也弱了许多。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继而又轻手轻脚替儿子仔细梳洗一番之后,她又来到不远处的颜氏祠堂。
今日初一,她每年都是最早来颜氏祠堂敬香的人,此时她走到颜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随手取过一把香。
就着飘忽摇曳的烛火点燃,烟雾缭绕间,柴氏伸手将那不知几数的香倒插入香炉中,虔诚祈祷:“愿颜氏一族列祖列宗永不安息,颜氏一族断子绝孙。”
.....
颜臻一路纵马来到皇宫北门角楼,没成想来接她的太监已然久候,解剑后,她跟着小太监来到端王秦胤所居的一溪斋。
此时其余三名伴读,正跪在冰冷的前殿石阶之上,恭候端王殿下动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