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盒子
第一章
第五个盒子
周静漪几乎忘记了安伯托。这并不奇怪,她时常忘事,记性向来不佳,每每有人对她的忽略表示不快,她便会露出个半是惊半是惑的浅浅笑容。她长得不算很美,唯独笑容叫人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她寻常不笑,一张轻描淡写的脸有着些距离感,这样当她笑了,未尽的言语便表达了。
周静漪沾了自己不爱笑的便宜,从小到大,她在学业、工作上少费了许多口舌,少讲了好些人情套话,自然的,也少了许多好处。她瞧着就像她的名字,只是一汪不冷不热的静静的涟漪,任何风波也与她没有干系。
周四上午九点,周静漪在伯纳浅海湾17-2号参加了一场家庭内部的小型追思会。
去世的老人名叫钟小滢,生前是教授,学者,委员,理事,获得了些这个那个奖。来悼念她的多是生前的学生、同事,乌压压站满了一院子,门外也尽是些找不到地方停靠的汽车。
周静漪挤进人群,走到致哀者签到名册处,低头签上自己的名字。名册旁坐着个男青年,问:“你也是钟老师的学生?”
周静漪抬起头,这时有人从身后拉她的手臂。
“静漪,你来了呀!来,进来。”
这声音透着一股克制的轻快。周静漪告诉那男青年:“我是她的朋友。”接着便被这力量拉走了。
事实上,周静漪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她是钟小滢教授的独孙,伯新智控高级工程师浦孝文的前女友。“就是在他家帮忙照顾那瘫痪老太太,照顾了近三年的那个!什么年代了,这不活脱脱就是个便宜保姆吗?”
周静漪在灵堂内注视着逝者的遗像,同她一齐进来的几个学生已泣不成声,她还安静着。照片中的钟小滢教授还是四五十岁的模样,额间头发亮黑,看着神采飞扬,周静漪望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她。那时周静漪大学还未毕业,去浦孝文家,和“孝文的奶奶”见面。
“孝文奶奶”问她,你叫静漪,你喜欢这里吗,喜欢就多待一会儿。
周静漪素来不爱讲话,但那次她小声说:“喜欢,我从小就很喜欢伯纳浅海湾。”
伯纳浅海湾就是浦孝文家所住的这处洋房区的名字。“孝文奶奶”很意外,浦孝文在一旁笑了,对奶奶解释,说静漪小时候住在三织布厂宿舍,那附近路况很差,房子也糟糕,一到雨天垃圾就返上来,她和她的小学同学每到下雨时候,就喜欢穿着雨靴淌着泥水,幻想她们住在电视机里放的伯纳浅海湾别墅区的播片里。
“我告诉她,那只是房地产广告,这小区根本没那么好,”浦孝文对奶奶说,“她不信,今天来总看到了。”
周静漪没接话,反而是“孝文奶奶”抬起她插着针管的手,忽地朝她的方向伸来。老太太声音也轻的:“伯纳浅海湾,是好,当时最好的房子,就是它了。屋顶很漂亮,干净,采光好。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希望住在这里,当时借了很多钱买,我也喜欢。”
周静漪不禁想,钟小滢就是在照片中的这个年纪,买下这栋房屋的吗?往后十几年,她工作,还钱,和子孙住在这里。再往后,她开始生病,瘫痪,过上了锁闭的生活,最终死在这儿。
也许是得其所,周静漪心中却一阵惆怅。
离开灵堂时,浦孝文就站在路对面。他低垂着头,胸口配白花,双手在身前交握,有年轻女性在旁边搀着他的手臂,一起与同辈说话。
“静漪出来了!”
还是那个克制着轻快的声音,周静漪抬起头,见是浦孝文的母亲。浦孝文在旁边也瞬间抬起头,看到她了。
他大步走过来,两人距离很近,他顿了顿说:“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浦孝文有一双内敛却漂亮的眼睛,他的下睫毛很长,这常令人以为,他是个有些脆弱的内心细腻敏感的人。
“没有。”周静漪摇摇头,也轻声道。
浦孝文看了她一会儿,收敛起眼神,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一个天蓝色盒子,他的语气变得冷淡了,甚至有些许敌意:“我奶奶的遗物,让我交给你。”
周静漪接到手里。紧接着便是一些人情往来,浦孝文的妈妈过来了,拉着周静漪的手,对钟小滢的几位优秀学生介绍,说静漪就像她的亲女儿,在大岛建筑设计院工作,现在这个光景,以后有工作上的机会大家多多帮衬。
刚刚扶着浦孝文手臂的那位女青年也过来介绍自己。她叫徐沐容,是浦孝文前段时间刚订婚了的未婚妻子,是从美国回来的建筑学硕士。
“我知道,”周静漪与她握手,难得笑了,“祝你们幸福。”
徐沐容见她笑了,也笑。“之前一直听叔叔阿姨说起你,说你们分手以后,孝文被当成个渣男骂死,骂到‘臭名远扬’,”她说着回头,瞥了走远的浦孝文一眼,“他要是对你凶巴巴的,你可别生气,那可不是我撺掇的啊!”
周静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