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狮像

金跑哪儿去啦？我不过是出了趟差而已，不过这可是韩学礼的失职，毕竟这段时间归他看管。不管了，我得去八十八楼问个究竟，实验观察到底还进不进行了？

——《PlanZero实验观察日志》by Jonah

每逢走到象征着先锋派最高意志的科院门前，悬挂在大门正上方的巨型狮头总让人感到一阵胆寒。它也是整栋建筑最浓墨重彩的外观部分。鬃毛用了璀璨的金色，狮面上点缀着墨黑色的胡须，最出彩的竟然是狮子黑黝黝的眼睛。它直勾勾地盯着你，无论你在哪个侧面。随着移动，他充满兽性与侵略性的目光也跟随着你，形影不离。

再仰头看去，这个通天大厦的正面是一层层的透明栈道，向上一直通到让人头晕的高度。当初为了修建这栋标志性的大楼，在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有21万立方米的混凝土、2.7万吨的钢材以及11.3万平方米的玻璃被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地下50米的深处，130根桩基牢牢抓着这片沃土。

而各个科室分布在内部回字型走廊的两端和后方。这么别扭的设计，究竟是为了给站在门前的人看到些什么呢？

透明的栈道之间竟然看不出一丝衔接的缝隙，而建筑设计师的用心良苦正是为了——免于玻璃后的巨型石膏雕像落入漫画式人物的可笑境地。

我所在科室位于石膏人的膝盖处。专攻传染病防治的科室恰好被安排在了他的大腿部位。这样龌龊的联想，时常让百无聊赖的职工乐此不疲，我坦白，偶尔我也会小小的玩笑一下。

只有乘坐电梯一路到无法再上行的时候，第八十八层，我们才能在近处一睹他的真容。

门一打开，我的斜对面就是撞破金与韩学礼秘密交谈的地点，不过现在距离这事发生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把眼神分到眼前的静物上来吧。

我正在它的背面，走到玻璃处向下望去，这个雕像没有任何的着色，只有刺目的白色，好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精雕细琢的面部神态之上。

我们的大楼内部呈回字形构造，贴着这座大厦中空处的墙壁材料都使用了高硬度的透明玻璃，其用意不言自喻。于是我得缓步踱到他的正面，好具体说明他在静静的时光中，是如何历久弥新，越发闪耀出智慧的肃穆，而其他大楼、房屋、公共活动中心都在风霜里日渐黯淡下去了。只有他像个不知疲惫的战士，站在先锋派领地的中心，站在建筑的最高点，与人文派的高塔隔着大洋遥遥对望。

韩学礼此刻正在透明栈道上，凝视这个伟大的巨人，韩至信。

他见我从雕像背后探出头，向我一笑，主动向我问起来八十八楼的原因。

“来瞻仰他吗？

“是……是的。”

于是他走到透明栈道的另一面，面对广阔世界的那面，给我留出了眼前的空间。

“也有人像你一样吗？此刻在瞻仰这位灵魂设计师。”

他指了指看似渺小却实际上拥挤、逼仄、占地面积又极大的公共生活区。我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关心这个干什么？

“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但他们只能看到这块500米高的石膏。”

我不知该如何回话，他继续喃喃自语：“就像一颗灰尘。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您才三十岁，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他惨然一笑。

说完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胆小怕事、奉承上司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他可是我最想取而代之的韩学礼！不过还有许多实习生朋友们一同跟我竞争这个岗位呢，奋斗路上真不易啊。

所幸韩学礼对这套寒暄不置可否，说起正事。

“跟我进办公室吧。我知道她在哪里，不过事情有点麻烦，需要你的帮忙。”

我才免于继续说违心话。

前面忘了说，狮像是韩学礼的主意。所有人都不敢说的是，它的大小和位置都使其无比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坐骑，被韩至信收入囊中的林中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