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小姑娘回过头。
乱七八糟的小巷子里,悄然飘落,一片晶莹的雪。
是孝元十七年的初冬。
小姑娘在宣京最乱的花柳巷子里摸爬着长大,在这一年,才终于有人牵起她生漫冻疮丑陋不堪的小手,给她递上保暖的衣裳,将她揽在怀中,马车中炭火烧的旺盛,映在她眸中的火光忽明忽暗。
“阿娘,瑶瑶的眼睛好生漂亮。”
是将将六岁的沈聿驰,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端详着王妃身后与他近乎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地瞧着他,眸子里却没流露出半分怯意。
小阿瑶身上脏兮兮的,除却王妃系在她肩上的披肩,单薄的衣裳像是正值仲夏。
“景嬷嬷,你带着阿瑶先去梳洗罢。”
景嬷嬷原是沈聿驰的奶嬷嬷,略胖,十分慈祥,笑起来总是逗的沈聿驰咯咯笑。
但阿瑶却紧紧攥着王妃的衣角,固执的不肯离开,王妃的目光落在阿瑶手上崩裂的伤口上,眼尾泛红,不由得攥紧了心。
“阿瑶,先随着景嬷嬷去上干净暖和的衣裳罢,娘和弟弟在洇鹤堂等你,好吗?”
她蹲下身如是道,明明眼眶中续着一汪清泪,声音中除了温柔,便再无其它。
阿瑶抿唇:“娘娘能不能等着我,阿瑶不想和娘娘分开。”
声音腻得甜死人,却听的人揪紧了心,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
王妃拍拍阿瑶的脑袋,纠正她:“要叫阿娘,不是娘娘。”又抬起头对景嬷嬷道:“那景嬷嬷,你先带阿驰过去罢,再去唤大夫候着。”
“欸。”景嬷嬷转头牵起沈聿驰的手,冲王妃行了礼,转身像洇鹤堂走去。
“景嬷嬷,瑶瑶是妹妹吗?”
景嬷嬷原是云清王的奶嬷嬷,家中已无亲人,云清王心疼老人家,便将她留在府中,做了沈聿驰的奶嬷嬷。
景嬷嬷反问他:“驰少爷希望她是妹妹么?”
沈聿驰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如果瑶瑶是妹妹,那我就可以照顾她,我还可以把我的玩具给她,大哥也不会觉得我是小孩子了!”
他似乎对于“长大了”这件事十分兴奋,高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景嬷嬷去街上给妹妹买东西。
云清王有两个儿子,长子沈柏和次子沈聿驰,沈柏在遥擎山上的徽鸣书院修学,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平日里最多也就是书信,府中便只剩下一个六岁的次子沈聿驰。
原先府中他最小,现在来了个瑶妹妹,他就成了哥哥!
景嬷嬷看他兴奋的模样,不由得捂嘴笑,平日里府中清静,连人语都不曾多,但是小少爷却是个闹腾性子,可爱地冒着点傻气。
沈柏每每回家都要点着他的脑袋说他说个傻子,他也不闹,抱着沈柏的腿就不撒手。
景嬷嬷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沈聿瑶,他口中的妹妹,王妃口中的“乖女”,其实是他的双生子姐姐,只不过丢失了许多年。
女儿在出生不到一个月便被人抱走,王妃伤心过度,积郁成疾,一连许多年,都要缠绵病榻,但云清王却并未纳妾,府中除去下人,便只有景嬷嬷和王妃两位女眷。
平日里云清王不在府中,哄睡了小小一个的沈聿驰,二人便常常一同绣着衣裳,从满月到六岁,给沈聿瑶的衣裳,王妃几乎全是一针一线制出来的。
*
原本被雪冻住的伤口一碰到热水便裂开,一双不足王妃手一半大的小手上,关节肿大,伤口裂开好大一片,血丝浮在水中,融于水中。
“瑶瑶,疼吗?”
王妃轻轻握着那一只小手,不敢使劲,沈聿瑶却摇头,另一只手摸摸王妃的脸,留下散发着温热的水珠。
“不疼的,娘娘不要哭。不疼,真的!”
王妃这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在孩子面前落了泪,可是丈夫远在边疆,府中无人能听她倾诉,她的泪,也只能续了又续,满了又满。
小姑娘是在给她擦泪呢。
王妃破涕为笑,眼前被泪水蒙住看不清,却笑地很开心,仿佛从来没有笑过,她捏捏沈聿瑶那几乎没有肉的手腕:“瑶瑶,是阿娘,不是娘娘。”
沈聿瑶认真的点点头,语气甚至比远在边境的云清王还坚定:“阿娘。”
王妃只觉得沈聿瑶和沈聿驰都是可爱地冒着点傻气。
那是一件浅青色的袄裙,袖口上用银线绣着流云纹,裙角绣了几朵开地正盛的莲花,披肩挑的是绵软柔和保暖的料子,如雪般的纯白。
若不看手上与脸颊上细细密密的伤口,便会以为是哪位世家的小姐。
王妃与她穿衣时,捏着有些硌手的肩胛骨,又不免心疼的落泪。
六年间,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曾如何落过泪水,可现下,却仿佛是要将这些泪一股脑地倒出。
“瑶瑶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