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
大庆,永昌四年。
十月初,时序立冬。正午将至,天色却昏暗惨淡不比卯时亮堂多少,寒鸦低飞,云翳层叠,刮起的冷风已含刺骨之意,仿佛下一刻便会吹裹着雪花打着旋儿落下。
明府,弄玉筑的小厨房接连五天都熬着药,药味弥漫整个院落,叫人闻着都觉舌尖发苦、心情郁重。
金盏端着汤药进屋,刚步入寝间,就见严嬷嬷和玉屏正扶起因温邪昏睡的小姐给她擦汗更衣。
双目紧阖的少女新换上月白寝衣,又被喂下苦药,如此一番后裹在丝织锦被里依然不省人事,只难受地拧起秀眉,刚擦拭干净的额间很快又沁出一层薄汗,巴掌大的小脸双颊潮红,面色与唇色格外苍白。
她这病重虚弱的模样直看得严嬷嬷揪心不已,金盏和玉屏也满眼担忧,心里求神拜佛地希望这帖药有用,能令小姐快些退热醒来,否则再持续高热下去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收拾好空碗,金盏端起漆盘回小厨房继续熬汤炖药。
执意守床一夜精力不济的严嬷嬷被玉屏劝动回房休息,走前挂念地回头一望,蓦然就见少女面容惨白中竟透出了几分死气,顿时几欲昏厥地悲恸大哭起来。
明嫣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牵引着卷进漩涡高高抛起又重重跌下,一阵头晕目眩加挤压的窒息感后,随着耳畔猛然炸响几道哭天抢地的“小姐!”,她霍地睁开双眼急促呼吸,暂停的心脏绞痛一瞬后怦怦狂跳,那小贵女最后的话还飘荡在脑海里。
【现世里我只放不下那几个婢女嬷嬷了,从小她们为护我周全跟大伯母作对,我若就这样去了她们怕是下场堪忧——但我太累了,实在想早点去和祖母爹爹娘亲团聚,姐姐既然与我奇遇有缘,这未尽的阳寿不如你替我活了吧……】
明嫣头痛欲裂,浑身滚烫酸软无力,听着身旁一叠声喜极而泣的“小姐醒了!”响起,她努力睁眼,视线却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影,因着实在难受,没能坚持多久她就两眼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
弄玉筑里好一场人仰马翻、有惊无险后似阴云初霁,朔风呼扯着,将愁云惨雾拨到了同府的芳猷院上空。
芳猷院,正屋内隐隐传出嘤嘤泣声。
因着主子心情不好,是以院子里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般阴暗压抑,奴婢仆从们干活时都尽量放轻了手脚。
知墨端着盆热水自廊庑而出,站在正屋外值守的小丫鬟见到她来忙撩开暖帘。
甫一进屋,随着融融暖香扑面而来,六小姐明婳的啜泣声也清晰可闻了些。知墨低眉敛目,将热水放在靠门的云纹盆架上后安静地垂手站立。
桂枝花鸟屏风后的寝间里,明家大夫人姚氏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怀中哭得伤心的女儿,怕她哭得久了喉咙不舒服,伸手端起茶盏送至她嘴边,明婳乖觉地喝了一口后仍泪眼婆娑地看向母亲。
姚氏见状叹气道:“好了,都快哭了大半个时辰,再哭下去该伤眼睛了。”
“母亲……”明婳哭得嗓音都喑哑了些不复往日娇婉,却格外掷地有声:“女儿实在不愿嫁给那什么昭勇将军!”
听到她这语气决绝透露出十足抗拒的话,姚氏深感头疼。
两日前,燕国公府的燕五夫人突然来了府上一趟,饮着茶寒暄几句便娓娓道出了来意——她言早就听闻明家教女有方,尤其大房长女明婉出阁后于京中更是颇有几分谦恭柔婉、贤良淑德的美名。
而大房刚及笄的幼女明婳据说风采不逊长姐,也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聪敏的窈窕淑女,是以她此次上门叨扰是想来跟明大夫人提个亲事。
姚氏当时一听,惊喜之下先入为主地还以为燕五夫人谈及女儿亲事是来给她家儿子说亲的。
刚暗喜幼女要比长女有福气,能嫁进燕国公府享钟鸣鼎食之福,哪知燕五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情急转直下——原来燕五夫人是看中了明婳不假,但她却不是来帮自家孩儿说亲,而是来给个听着有些耳生的昭勇将军做媒的。
昭勇将军其人,听燕五夫人提及,姚氏方才记起他乃是前几日从西南平夷大捷班师回朝的将军之一。
因为不了解此人,姚氏起先还留有期待,想着能劳烦燕国公府的夫人前来说亲,这人的家世背景不说与燕国公府有些关系,也该不会太差,哪想大失所望!
姚氏从燕五夫人口中得知,昭勇将军此人说好听点是出身不显,实际连寒门都不如,祖上三代贫农小贩,父亲生前是个半瘫举人,他十四岁时招募入军,从无名小卒一路拼杀成了军中大将,此次西南平夷居功至首方被皇上擢升为了三品武官。
而他之所以能使燕国公府的夫人出面说亲,乃是圣上在瀛台设下接风宴,宴请众位将领行功论赏时,得知他二十有三却还未娶妻,关怀几句后降下恩典,指了在场的燕国公让燕国公府帮忙相看给将军觅得一贤妻良缘,这才有了燕五夫人的上门一趟。
虽然燕五夫人满口夸赞昭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