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顾意影缓步走在灰色的砖石路上。灰石砖上湿漉漉的，像是刚下过雨。

魔界也会下雨吗？顾意影上一次来魔界还是在十多年前，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甚至还是带着任务闯进魔界，没逗留多久任务失败后便匆忙回去了，自然也没机会了解魔界。只是十多年前的魔界似乎没有这般荒芜。

他所走的这一条道又高又窄，离地几十米，满打满算也只能供二人紧紧并排而立，若是有第三人并排站着，便定会有一人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石板路遇了水变得又湿又滑，即使是有着修真界三杰之一称谓的顾意影，走在上面也并不轻松。可他只能在其上缓步前行。他没办法御剑，在这个地方，他体内的真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完全压制住了。

道路伸向前顿，长到顾意影看不见尽头。道路仿佛无穷无尽，而他往下看，却是能看见满山遍野的树木。说是树木或许不准确，那些曾经可能还生机勃勃的树木已经彻底死去，现在它们只是黄色的枯木。大风萧萧而过，顾意影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地下的树木树叶枝杈相互摩擦碰撞，却没又发出一点声音。

明明低下是一片死寂，顾意影却只觉得周遭一片嘈杂。

他几乎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结局了。死亡，和与自己一同前往魔界的徒儿顾帆一样。

近几日是五年一次的仙门试炼，试炼地点在魔界外延，他身为伏昭宫的长老自然得肩负起保护修真者安全的责任，便带着徒弟顾帆一起来到了此处……没想到竟遭遇了如此危机。

先是遭遇了魔族的攻击，他支起屏障却被轻易攻破，而几乎是屏障碎裂的瞬间顾帆便失去了生命。他自己使用法器逃离，却又来到了这样诡异的地方。

顾意影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那被他踏过的的青石板正在烟般消散，但凡他回身或者停下脚步，便会坠入树木的坟场，死去后变得与那些树木一样干枯。

真是像一场梦啊。只是转瞬间死亡的命运便注定了。顾意影无声地苦笑。

这是给自己的惩罚吗？因为自己害死了年幼无辜的她，因为害她死在魔界，所以也让自己拥有这样痛苦的结局吗？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那枝叶相触而发出的声响愈发大了。嘈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在邀请他投入它们的怀抱，又像是在不耐烦地催促着他赶紧死去。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即使是有一点生物的呼吸都显得突兀，现在他在其间行走，自然更是容不得了。

“顾意影。”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只那声音却是从他的身后传过来的。那是真真正正的孩子的声音，不尖细，不做作，清越动听得仿佛玉石碰撞，空灵却有力。

这是他永远忘不了的声音。

修真者修炼最忌讳心魔，为人行事便总讲究无愧于心。他这辈子没什么亏欠人，只唯独那个孩子。

顾意影身子不由一颤，只是依旧稳着步子往前走。

当初他还只是初入宫门的一名弟子，因为天赋超群便被派往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清剿为祸人间的魔族，正好回来却收到师父的命令，说他的妹妹顾以音遭遇意外，他只有将一只独特的魔带回来，才可以挽救妹妹的性命。

当时他一心想着救自己的妹妹，于是对师父口中的独特的并未多想，知道真的见到了那只魔。

那哪里是一只魔，分明就是一名人族的孩子，只是周身灵力充沛，一眼便能瞧出是个修炼的苗子……又或者是举世难寻的炉鼎。

这时候他才明白了师父真正的用意。可妹妹还在师尊的手上，师尊也在通过灵玉一直监视着他，一切的一切都由不得他心软。于是对着哭哭哀求的孩子，他还是下手了。

虽然那孩子最后逃进了魔界，但那命运恐怕只会比落入师尊手中更加可怜。被群魔分成无数碎片吞噬致死，永生永世不得转世超生……这一切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而现在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

“是你害死了我。你的妹妹活了下来，可是我死掉了，和这些树木一样，永远被困在这里。我好可怜，好痛苦……你可只我死时有多痛？”那声音像是飘远了，声音变小但是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顾意影想要闭眼，却又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孩子哭着跪在他脚边，恳求他放过自己，放她一条生路，给她一个活着的机会。

她……最终也是死在了这里吗？顾意影一垂眸，入眼的便是满上遍野的枯黄树木，树木渐渐变成了那无数魔族或人族的尸身，周遭嘈杂的声音也变成了压抑的哭泣。

“只要你停下脚步，就可以拯救我了。”一个虚幻的身影跪伏在了他的脚边，半透明的小手虚牵着他的袍子。顾意影迟疑了瞬，却没有停下脚步，而他脚旁的小女孩的身影依旧随着他的动作却渐渐化实。她抬起头看着他，鹅蛋脸，圆眼睛翘睫毛细眉毛小鼻子，依旧是初见时的孩子样。只是脸蛋虽然饱满，但是手腕脚踝却瘦的骨头都凸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脏破到看不出原本的款式与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