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抛我尘时衣，足踏道人履。

凡俗从此去，阔宇问天机。

出了刘府的大门，二人行至一偏僻巷角处，见四周着实冷清，这才停下。

登羽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未来师弟，向来素净的脸上此刻简直要开出朵艳丽的山茶花来。成功就在眼前，回山之期有望，叫他现种盆花他也是乐意的。

“小道果真没瞧花眼，我们这回几时启程？”登羽顺道将一只手搭在了李翥珏的肩头。

李翥珏及时将之拍掉，故作冷淡道：“我还未习得那竹筒仙术呢，怎可就此一走了之？”

“哎，那只是普通雾气罢了，刘大人的病只要按时服药自然会痊愈的。”

“哦？碧州虽不算大，可医馆少说也有上百家，名医亦不在少数。怎么，就只你的药帖管用？我瞧又是障眼法罢了。”

登羽一听，耐性几乎瞬间降到了最低点，随即拍手皱眉道：“你又来了！刘大人此次咳疾与往时不同，病灶在心不在肺。我那脉霜丹主治心疾，仙家物品又岂是常人可得的？你到底要疑心我到几时？我瞧你才是最需服药的那个！”

李翥珏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头上那竹形发簪也被这阵笑引得上下起舞，随后又连忙赔礼道：“在下失言，道长你可别跟我这一俗人计较。”

“若真是要计较，前些日子你便知深浅了。”随即叹了口气道：“令尊、令堂那边你如何打算呢？”

李翥珏闻言沉默了片刻，在墙边踱了三五圈，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表情不再紧绷，静静望着登羽道：“走为上策。欲成大事，便先赌上这把了。”

登羽点了点头，抬手要唤出松晨，却被李翥珏拦下。

“还是先与我回刘府一趟吧。”

“刘府？我可得先跟你说，我派道士未修到颔门期是不允许嫁娶的。”

“啊？你想哪里去了。我此去不知几时能回，还是留下点讯息才好，免得爹娘太过忧急。”

登羽尴尬地笑了笑道：“如此，咱们走吧。”

两人主意打定，便悄悄闪进刘府后院，正见到莬蘅在马厩中为凌烟梳毛。

李翥珏轻声唤他到跟前来，将腰间那块螭首瑞云玉玦取下，用绣了奇石兰草的帕子包好交给他，另在其手心写下“玉州鹤云观”几个字。

“公子，那你呢？”

望着莬蘅天真且茫然的脸庞，李翥珏坚定地说道：“很快我便回来。”

这话大概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莬蘅此刻并不解其意，只是点了点头，便按照吩咐速速将东西与信息递交给瑞芝小姐，随后便带着凌烟回家去了。

目送莬蘅离去后，他二人亦迅速上路。

登羽见他明明舍不得故乡，便提议步行出城后再乘坐骑。

他们一路无言，只顾各怀心思地低头赶路。穿过喧闹的市集，路过几座绸缎庄，走过数个酒家客栈。前方城门边凉棚下的茶摊里，分明停着自家马车，李夫人从车内走下，莬蘅则随侍在侧。

李翥珏愣神了几秒后，忽然顿足叹道：“忘记我那小仆不识字了，他准是归家后还未洗手，那手心便被父亲瞧见了。”

“距离还远，待我用道符掩住你我身形”。

随着一阵马鸣声袭来，凌烟先发现了他二人。

李翥珏苦笑一声道：“来不及了。”

就在登羽以为李翥珏又要妥协时，只听他说道：“烦请道长速速请出神鹤！”

登羽闻言赶忙催动道法，手中鹤纹袋金光乍现。一声鹤唳过后，神鸟的模样在空中渐渐清晰起来。

正当他两人欲翻上鹤背时，却听得莬蘅连呼三声：“公子且慢！”由远及近。

“公子，老爷不知此事，仅小的与夫人前来！”

李翥珏回头一望，母亲只是站在马车旁静静注视着自己，并未挪动一步。而莬蘅怀中抱着的，也只是日前母亲为自己准备的衣物与佩剑罢了。

巨大的愧疚感此刻如泰山压顶般袭向李翥珏，他感受到自己的眼眶在极速发红发热。可他如今决心已定，若不踏出这步，两边皆无法释怀。

离开自己最强大的依靠和枷锁，是超越自我的第一道关卡，如古树那般地不断扎根、生长，也是父亲与叔父所期望的。

想到此处，他只好板起脸来看着气喘吁吁的莬蘅，咬紧牙关接过包裹，以免自己的表情再有变化。

“公子，夫人说叫你天冷时记得加衣服，老爷那边交给她来处理。”

李翥珏看着手中整齐的衣物与长剑，朝着母亲的方向拜了三拜，一言不发。最后送给莬蘅一个硬挤出的微笑，便跟着登羽直冲凌霄去了。

莬蘅仰头，将手摆成喇叭状放在口边高声道：“公子，小的与凌烟盼着你回来！”

苍凉高空只余数声鹤鸣，在秋云的遮掩下，离别清泪遍洒碧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