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细声介绍着，她的目光在树影上游移。她此刻是端庄的，又是局促的。

“这里是柔静些，奇杲山四周大都是松柏，反倒显得严肃了。”沐风也极力挤出些应和的话来。他此时是惊喜的，也是疑惑的。

二人自幼年分别后许久未见，再相遇竟都已各自成人。葵仁明明有许多话要对她的小兄弟讲，可此时却也只是笑着，好似过去的自己见到了未来的伙伴，那些空缺的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沐风先开口道：“月姐姐，呃，葵仁师兄。”

葵仁轻笑道：“没关系的，叫什么都好。”

“自秦伯伯升迁尚书左丞那年，你我便再无联系。秦伯伯和伯母近来可好？”

这一问又掀起了葵仁心中的痛楚，她的表情渐渐悲戚，但终究是没有落泪。

“你们两人先叙旧吧，我去丹房瞧瞧。”法玄听他两人的对话，识趣地退至丹房。

葵仁谢过法玄后，酝酿了一会儿才对沐风道：“先父母已过世多年了。”

“什么？抱歉，我从未听叔父提起这件事。”这一忽来的消息惊得沐风向后退了一步，故人的笑颜此时变得更加模糊。

“这怪不得你，那时你还年幼。朝廷党争之惨烈，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可你也并未年长我很多。”沐风的身躯此时已经比葵仁高了许多，可他却仍同以前一样，在难过的时刻脑袋低垂。只不过他现在即使低下头，也无法躲避葵仁的眼神，以及她今日头顶的山茶花。

“但它落在我头上了呀，父亲是我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幸好，有李知府暗中照顾我。”葵仁也同往昔那般，轻抚沐风的脸颊。她的掌心总是那样温暖，即便她自己的眼眸中仍透着晶莹。

“叔父？”

“是，父亲被下狱时，知府大人曾多次央求柳丞相出手相助，但都没有成功。父亲和母亲过世后，知府大人暗中派人将我送至苍元师父那里，因此我今日才能安然。”

沐风心中再惊，叔父竟早就与苍元师父相识，这些事自己却全然不知。

“那为什么如今师兄却随鹿尘师叔在这岛上呢？”

谈及此事，葵仁的眼里才重新聚起一丝笑意，“这件事说来也巧，当时苍元师父忙于明虚师兄和揽清的事，鹿尘师父便常来帮忙照顾我。现在想来是我有幸，合了他的眼缘。之后他便用整整三个木箱的珍贵药材和古籍，向苍元师父换了我来。”

“徒弟还能用药材换的？真是头回听说。”

“是啊，除了他，大概没人会想出这新奇的主意来。开始我只想报仇，不顾劝阻地赖在苍元师父那不走。可他竟天天到我面前哭他的药材和古籍，我便只好来此‘抵债’了。经过这些时日的修行，我的心境也确实平和了许多。仅凭一腔热血难以成事，要为父母报仇，还需从长计议。”

他二人在岸边缓步走着。

“不知秦伯伯所涉何事？”

“关于太子太傅王绻柊，你可有所闻？”

“法玄师兄大致说与我听了。”

“那就好解释了。王绻柊多年来派遣门人在绛州大肆施法，意图摄取青壮年的精气来控制他们的肉身。虽然苍元师父也曾多次召集道界各派集体抵抗，可终究寡不敌众，且并非每次都能得到消息，失踪的百姓逐年递增。按说李知府身为当地父母官，此事绝脱不了干系，可有柳相在朝坐镇，就算是王绻柊也不敢轻易发威。而我父亲在朝中与前太尉石秉松交好，石太尉倒台后，父亲便作为他的党羽被清算，绛州数桩命案便顺势扣在了他这个曾经的绛州通判头上，因而被判了腰斩。母亲也被牵连致死。”说话时，她的眉间微颤。

沐风亦峰眉轻皱道：“此招甚是歹毒，不仅顺势扳倒了秦伯伯，还意图挑拨秦、李两家的关系，将自己摘得干净。”

“可他却错判了李知府的为人，在这件事上他非但没有避嫌，反而三番两次地为我父求援。单凭这一点，我便不可能受王绻柊所蛊惑，仇视李知府甚或你。”

“师兄始终聪慧清醒，判断准确。关于绛州的案情，小弟实在惭愧。先前只是听法玄师兄口头说，这来自王太傅的压力，我而今才算真正认识到了。”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无论何时，那几行名姓展开的龙争虎斗，落在小人物的身上，只能是无数荒丘。”

听了这话，沐风顿了顿，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他感到此刻胸膛里有烈焰在焚烧，烧得他满心愧疚。

“这不是你一人能扛起的，苍元师父有他的计划，你要相信他。”葵仁拉着沐风走向丹房，门前栽种了几株橘子树，她采下几颗果来放进他的手中。

被心中烈焰灼烧的双手紧握那冰凉的鲜果，沐风望着葵仁坚强的面容道：“好，我会紧随师父的脚步，势必要恶人偿还一切。”他此时的身影看起来比以前坚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