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谢姝,祖籍江西吉安府。生父谢诚,常年于南直隶一带跑商。生母苏氏,原是秦淮河边的歌女。被谢诚赎买后,从良做了其外室。一年后,苏氏诞下一女却难产而亡。此后没几年,谢诚出海行商死于风暴之中。谢姝得蒙谢家大娘子齐氏安澜抚养长大。奉化二年七月,齐氏夫人病丧,谢姝先是被谢家除名、逐出家门,后从淮安扶棺南下至江西吉安府安葬亡母……
锦衣卫早将谢姝短短十七年的人生,查个底儿朝天。
锦衣卫查不明白的事,他选择亲自来。
来了才发现,密报所述与谢姝本人,不能说毫不相关吧,确实也是判若两人。就她那一见面就掐脖子,一言不合就翻脸的多疑性子,能是那个身世凄惨的受气包商户小庶女?
关键她怎么跟沈行周搅和到一起的。
老师。
他记得,谢姝唤那个人老师。
北镇抚司日夜不休拷打了上千人犯,终得一条消息——
沈行周背后有个姓谢的女军师,手段极其毒辣,许是癸酉案幕后推手。
女子身上有经久不散的药香,他在目不能视的时候与她相处过几日,对她的气息十分熟悉。谢姝走近之时,萧如璋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的竟是她掐着他的下巴,缓缓吐息,缓缓靠近的场景……
谢姝却看也不看地越过了他,只身施施然往桌边一坐,对着男人就是一句:
“脱。”
萧如璋一怔,纷繁思绪戛然而止。
她又在发什么疯?
她单手抬着下巴,灵活的指尖悠悠地转着扇子,视线露骨,将他从头到脚地扫着。见男人一动不动,似是调侃地冷声道:“怎么?千金阁没教你怎么伺候客人?”
这是真拿他当小倌女票上了?
男人广袖下的手指攥紧了竹杖。
白纱后戾气丛生的双目,紧紧盯着谢姝那张让烛火映红了的小脸。
之前在她的那个小院里,看似只有他们二人,实则被重重保护。那时他不想露了马脚,只能被她欺凌,如今她羊入虎口,独自一人登上这孤屿,他还能让她给欺负了?
蓬勃的杀意令人想要无视都很难。
他想杀了她,连遮都懒得遮一下子。
很好!看来目不能视,也是假的喽。谢姝暗自磨了磨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
“不想脱也成,你给小爷弹个小曲先!”
弹个,小曲……
男人咬牙切齿,忍住让谢姝即刻血溅当场的欲望。留着她,还有用。
至少不能这么杀。
他摸索着转身,从另一边端过酒盏。
“饮下这杯酒,我给你弹,”男人说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千金阁的规矩。”
他拄着拐杖,将酒盏推到她手边。
将瞎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实在是个人才。
若非她已知此人演技超群,否则即便心存怀疑,想必也还被他蒙在鼓里吧。
谢姝低头看了眼那盏清澈的酒水,不知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往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她盯着男子清隽的面容,两指随意地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姝没有味觉。
这件事,早在他尚是云卿为她洗手做羹汤之时,便一清二楚。她院子里那棵樱桃树上结出来的果子,酸涩不已,可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那时他便想好了对付她的法子,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萧如璋后退两步,敛裾坐到条案后头。他入千金阁时间短,这间屋子也是临时拨的,根本没有什么可供演奏的乐器。只在条案上,摆了张以充装饰的古琴。
谢姝非要听曲,便只有这张古琴可用。
男人一身落拓不羁的文人服饰,墨发如瀑,从精瘦的腰际垂下,那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倒是却有几分古人之风。
谢姝掀唇一笑,正要溜溜嘴皮子,点评一二。
下一瞬,高昂的琴音自男人指下泄出,声音极其刺耳。
谢姝忍不住皱眉。
铮铮——
又是两计夺命琴音。
这把琴只是装饰,原本就五音不准,萧如璋应付谢姝,自也没打算好好弹。
何况他挑的曲子,实在别致。
十面埋伏。
他怎么敢的。
莫说千金阁了,便是整个大明街头,随便一家青楼,也没有春宵一刻,奏一曲十面埋伏调情的道理。
这是镇魂还是催命?
古琴本是古雅的乐器,一如述志的广陵散,抒情的平沙落雁。
沐浴焚香,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它就不适合演奏这杀气腾腾的十面埋伏。
不知过了多久,摧枯拉朽的折磨终于结束。
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