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狭小的西餐厅，人面对面坐着，一个四方的小餐桌下两人一个劲儿在那热火朝天地发微信，多少有点不礼貌。顾来收了手机，一本正经地瞪白加新，示意她不要再胡乱闲扯了。

走出餐厅，几人在路口分别。

裴邵南说：“路上小心点”

顾来扬起笑容，冲他招一招手，和展妍也打招呼，“下次再见了！”

“再见！”

展妍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二小时，她借着这疲累劲，亲昵挽住裴邵南臂弯，往他车的方向走。

连续熬夜久了，声音有点沙哑，“这家餐厅的牛肉味道挺不错的，我知道一家，他们餐厅做美国的安格斯牛，直销到国内的肉质也很不错。之前你在美国应该也能吃到吧？”

裴邵南平淡回答：“没吃过”

“那下次一起吗？”

“嗯，可以”

恰好遇到个红灯，停步等在街口。

裴邵南不经意回望一眼，顾来已经随着人群过了马路。

两个小女生都背着书包，追着笑着打闹着，在街头一个卖草莓的水果摊前停下。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热情地拿着自己的草莓，似乎是在向她推销，又不像。只见她认真听完，然后扬起娇憨面容，轻笑着连连点头，从阿姨手中接过扩音器。

他明白过来，原来是在帮人家录音卖草莓呢。

刚过中午，天气不错，阳光落人身上暖融融的。展妍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说：“好累啊，那帮病人都快把我折磨疯了。对了邵南，听小司说，你把北景的房子交给一个女学生装修？”

裴邵南笑了笑，“他什么都跟你说”

他仍注视着那个方向，墨玉色的双眸有温淡的阳光浅浅覆过，似水纹波动，开阔的眉间说不出的温暖惬意，与这寒冷的季节全然不符。

展妍顺着他视线望了眼，又看裴邵南，挽他臂弯的两只手收了收力，笑着说：“顾来这个小姑娘，挺可爱的”

红灯跳绿。

裴邵南缓缓收回目光，手落进兜里，继续往前，随口说：“是挺可爱”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眼睛里却全是明显的笑。

“阿姨，要不要再来个英文版的？八国联军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也赚赚洋人的不义之财”顾来这会也有点玩上瘾了，试听完扩音器出声的效果，觉得不错，摩拳擦掌准备用英文再录了一遍，听见白加新的话，莫明其妙地转头瞥她一眼。

顾来：“张老师找我？什么事？”

白加新扯下个塑料袋，开始一个一个往里塞草莓，准备用宿舍的小电锅熬个草莓酱什么的，“应该是论文选题的事情吧？”

“我不是已经选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白加新说，“他老人家对你选题的方向不是很满意，研究价值不高，跟设计竞赛的论文都没法比，可能觉得对你读研没有什么帮助”

顾来轻轻一叹，觉得这个老头子真的是把热爱教学深深刻进了皮肉筋骨里。这几年的高校都太过于注重国际声望，把科研经费和论文数量作为重要的衡量指标。在很多教授都在忙着发论文搞项目，评职称的时代，像张老师这样一心扑在提高本科教学质量上，致力于把华夏传统建筑发扬光大，连学年论文也要来操一波心的扫地僧，已经很少了。

顾来真没有读研的打算，只要想到张老师年近花甲还要在自己身上白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总感觉罪孽太深重了。

结果下午她到办公楼的时候，碰到负责马哲课程的老师笑吟吟问她：“知道被马克思支配的恐惧了吧？顾来，你看着挺聪明的，这三年的总体成绩也不错。再努力一点，就能拿到保研名额了”

顾来恭谨以对，走到张老师办公室时，他正在批改期末卷子。

顾来偷眼看老人家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捞分的样子，都替他累得慌。大概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亲手炮制的这份试卷，在经过学生的再加工之后，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暴击。

他扶正老花眼镜，百思不得其解似的，“难道填志愿报专业的时候不是因为喜欢，既然喜欢，怎么现在就又淡了呢？”

顾来想说，能一生致力于一项事业，热爱，并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要是放在整个修真界那也完全是可以得道飞升的存在。她虽然每天自诩小仙女，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摆脱不了心思七十二变的人性本质。

从办公楼一路行至校友桥上，清冷湖风悠悠贴着脊背拂过，那寒意极冷极冷地渗进肌肤里，激得她汗毛倒竖。可顾来却仍觉得空气似乎还有那股胶凝的味道，凝滞得像浆糊，怎么搅拌都搅拌不动。

白色的黑色的鸭子不知道湖面已经冰封，人五人六走在冰面上，懵塌塌的，好像在说：我的湖呢？

顾来脑袋上罩着小熊帽子，素颜的脸上表情空空荡荡，伏在石柱上看着那几只无头苍蝇一样的小鸭子，刚刚张老师的话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