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姜云走后，堂内重归死寂。

黄花梨木椅上，鬼王低着头，若有所思。

自他掌管这鬼界以来，审讯的鬼魂少则也有上万个，只是倒没有今日那般兴致突来，往日他绝不会同鬼魂多费口舌。

“听够了没”

“这哪能够呢？”

堂内，黑无常不慌不忙地从柱子后探出头来。对着鬼王笑了笑。

“今日倒是使我长见识了，世人要是知道传言中那骇人听闻、残暴可怖的鬼王竟是这般话痨态，你说咱们地府可不得挤进八荒前几。”

黑无常缓缓踱至案机前，一脸揶揄。

佘山蕴这般失态，是最难见的，至少离他上次失态都已是几万年前的事了。

“那小鬼你是不打算放了吗？”

“不急，留着她还有用。”

佘山蕴直觉这小鬼很是奇怪，瞧她模样不过是又一个无端离世的乞儿，可不知为何他一瞧见她，总会莫名勾起前尘旧事。

黑无常听后，心下了然。

关于往生镜一事，原先他是拿不定主意的，如若镜中人只是个虚像，他怕这对于鬼王又是一场镜花水月梦。索性便来这偷瞧了几眼，谁知让他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过于担忧了。

“你是没瞧见，还是您老人家有眼疾，人家小姑娘都快被你那黑脸吓哭了”

“你想说什么？”

“你做此决定，定有你的打算。只是，佘兄，你我都知道，七百年早就过了，就算她尚存一缕魂魄，为何这七百年来，她不曾出现在忘川？”

黑无常看着眼前人，不由回想起他们初见时。

那是在南宁国郊野之外，他自西允国逃难，途中遇寇贼，死伤惨重，千钧一发之际，佘山蕴救下众多背井离乡逃难的人们，包括他，范无救。

战火不会可怜手无寸铁的百姓，往日的家园和国邦也早已湮灭在另一个铁蹄政权之下，火光中，隔着泪眼，一切如烟消散。

死里逃生，是没有喜悦的，刀光箭影中人人自危。

佘山蕴的到来，仿若将他们咬牙咽下的痛开了阀，逃难的心酸与悲痛霎那间涌上心头。

众人皆痛哭流涕，稽首膜拜，在这乱世中，除了神仙，谁还愿意拯救他们这些卑如草芥的命呢？

那一瞬，范无救与众人无异，视其如神仙。

再见时，已过红尘，官于地府，名黑无常。

而此刻，眼前之人，眉眼间不复清冷，眉间紧皱，薄唇紧闭。

黑无常固然知晓他这番话戳中了佘山蕴的伤疤。

可他也知，有些事须得拨开云雾，方可见天明。

“我知道。”

佘山蕴徐徐起身，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无常。

“无救，我看过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

他怕的也只有一人的生死。

那人是谁，黑无常自是懂他。

黑无常双眸暗淡，他自是知晓他心中牵挂。

“你多久让那小鬼投胎？”黑无常忍不住多嘴。

“看情况”

黑无常愕然。

看情况？鬼王何时这般决策难断过。

“对了，你寻到必安没？”

这话题转换得够快，黑无常心下腹诽。

“尚未，不过妖界那边恐有异常，他的气息愈来愈弱，我担心......”

不等范无救语毕，佘山蕴便摆了摆手。

“你手上的兵符不是香囊挂件，你且先行前去，我随后到。”

黑无常愣了愣，这人，今日话语格外多，还打趣上了他。

不过，倘若那小姑娘真是那人，这地府怕是要变天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质兵符，似是想起了什么要事便匆匆离去。

地府军营内。

鬼火闪烁，哀声连连。

“李老三，你他娘的是要了我的命吗？拿着把破砍刀就四处乱嚯嚯。还他娘的尽朝我来！”江重柱手握铁盾，怒气冲冲地朝李老三大骂。

黑无常入营见此，视若无睹。

他手下的阴兵各个都是鬼精，脾性百鬼百性，有时就得以暴制暴，这地府阴兵可用不得人间的军纪严明那一套。

李老三也是个精明的鬼，他一瞧见黑无常来了，立马停住手脚，江重柱愣了愣，随机反应过来，转过头立马点头哈腰地朝那人走去。

“八爷，正练着呢，这群鬼崽子，性子比起做人时，更野。”

江重柱瞅了瞅他面前的八爷双眉紧皱，心想，这阵势难不成又是要去哪捉鬼扩充军队。

自打他来这地府当兵也有个几载了，如今这阴兵统管的位置，也是靠实打实地坐上去的。察言观色这技术早就驾轻就熟，烂熟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