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被一层浅淡且朦胧的光晕包裹。
篝火在眼前跳动,灼烧堆在底端的薪柴,发黄的木条逐渐变黑,又变成一缕青烟。
父母一遍又一遍地告知,他是被龙神偏爱的孩子;寻不见踪影的道士千叮万嘱,不要去质疑一个神明倾泻的注目。景元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更依赖玉清君,具体的缘由他说不清,而年幼时与天青的琉璃双目对视的记忆清晰可见,清苦的气味始终萦绕在鼻间。
火焰在夜风里晃动,向着四周散去的白灰勾勒出隐约的风的轮廓。他恍惚中看见升腾的烈焰变幻了形状,从肆意向上的火苗化作一条游动在炽炎里的红龙,张着口留下一阵散在风里的烟尘。
凝神再一看,火依然仅是火,夜依旧只是夜。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炉灶中和日轮一道上升的炊烟将眼前人的面容模糊成一片。
这是景元第一次见到神策将军。不只是他,这也是包括炊事班在内的其他普通士兵第一次见到腾骁将军。主动提出过来帮忙烧锅的年轻骁卫来不及擦干净脸上沾染的汗水与煤灰,利索地和战友们一道从铺了一层薄薄黄沙的泥地上站起迎接将军。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来到景元面前,没下达什么命令,反倒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锅要糊了,景骁卫。
景元闻言,急匆匆地转身,捞起架在锅边沿的大汤勺,搅动里面熬煮的米粥。炊事员愣怔地看着没有披甲执戈的腾骁将军坐到景元刚才往土炉里添柴时占据的那块石头上,斩敌万千的双手将干枯的树枝折成几段,伸进炉膛里捅了捅里面累积的白灰。
别愣着啊。
腾骁朝其他士兵挥挥手,像是赶蚊蚋般将他们驱到自己的岗位上:糊了也得吃掉!
景元握着黄铜的汤勺站在锅边,在米粥里搅了没几下,就听见对面的长官说,镜流竟然连熬米粥的秘方都教给你了。“师……剑首阁下曾经收留过下官用饭,这煮粥的方法是我缠了她好几天,剑首阁下不堪忍受,所以……”白发金瞳的青年竭力地撇清与镜流的师徒关系。他不希望神策将军因为这一段师徒授业的恩情而失了偏颇,仅凭个人的恩怨与亲疏远近将他放到一个与其功勋不相配的位置上。从底层士兵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是未入云骑军营时便和镜流作下的约定。
你们师徒两个怎么都一个样子。腾骁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景元听见。看到可畏的后生一副茫然的表情,将军告诉他,自己先前同镜流讲过类似的话。
“你猜她如何回答?”
“下官不知。”
“她说,‘云骑军中没有我的弟子’——挺有无罅飞光的风范,是不是?”说到这里,腾骁又往炉膛里添把柴,烧得锅内咕嘟冒泡。景元说将军您就别加柴火了再添下去真要糊锅,鬓角已经隐隐透出些许灰色的将领站起身,抬起手臂去拍骁卫的肩膀:过段日子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不必拒绝,景骁卫,我选中你和镜流没关系。”他背着手,就这么立在苍茫的边塞天地之间,景元看见白昼的太阳从腾骁身后逐步高升,褪去烽火似的血红,留下的仅是灰白的金光。年轻的骁卫瞥见将军的双鬓,又从对方双漆黑如夜的双目里目睹了一场雾的凝聚。
……是的,将军。他拎着黄铜的汤勺,未曾擦去的粥水滴落在地上。
行了,继续去看着你的锅——腾骁的胸腔里迸发出一声畅快的笑,重重地拍拍景元的肩膀,将他拍得一个趔趄——要糊啦。
汤勺重新没入大锅,在底部蹭了几下。景元抬起头,看见的仅是腾骁将军远去的背影。随后,他恍然想起,父亲曾告诉过他,有些生命在死亡之前会为自己寻找一处坟墓。
而那只死在春天的画眉是在庭院的海棠树底下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