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
周婶口中的“明心堂”看样子不过一间耳房大小,但房间内没有什么装饰,因而显得无比空旷,只在尽头案上供了尊金箔塑像。
夜里温度骤降,衣裳贴到肌肤上都是冰凉凉一片。此时赵策正端直地跪在地上,膝下甚至没有垫个蒲团。
谢春花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那是当年赵策为数不多寄回来的其中一封,带在身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用来自证。
她不认字,借着烛光看了半晌也没琢磨明白,只知道信上的字迹端庄俊秀,自有一番风骨,确实像武生的字。
还记得当时赵勉兴冲冲地拉着她去找书生,让把信里的内容念给他听,最后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一切安好,勿念。
怎么如今却说是他们不愿意来寻呢?
大抵是怕费油钱,明心堂里漆黑一片。
谢春花不曾徘徊,敲响房门,沉闷的声响在夜里回荡,待里头人应了便径直走进去,倒是赵策有些吃惊,眼里折了光:“你来做什么?”
随即又冷下脸,掰过头:“定是周婶又多嘴了。”
她是特地来向他道谢的。
周婶说策哥儿面冷心热,其实顺着往下想,谢春花就记起林中初见时,自己慌里慌张问了半天,他也是一个字没吭,差点以为其心怀不轨,把菜刀都摸出来了。
想起那出乌龙,她心底仍旧庆幸劫后余生,虚惊一场,面上也不禁浮现笑容。
“怎么能说是多嘴呢?如果不是周婶和我说一嘴,我还真不知道。”
赵策:“你说被褥?”
道谢的话还没说蹦出来,就见人蹙眉思索道:“洗过了,干净的。”
“……”
她本来也没多去想,但经得后补的解释提点,忽而无端联想到夜里若隐若现萦绕在鼻尖周遭的凛冽香气。
这么说来,倒与他身上的有几分相似。
谢春花明知对方一片好心,面上却没由得开始发烧。一时不知是这样的行为越了界,还是自己的想法不够妥帖。
只能低着头慌慌张张遮掩过去:“多、多谢。”
“……还有那时候夜深人静,错把你也当做歹人,实在对不住。周婶和我说,武馆里学生多事也多,平常忙得很,要是有活要搭把手,喊我就是了!”
她深深一弓腰,起身时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赵策状若无意地回过头:“不必谢我,换了谁见着那幅情形,都会出手的。”
但其实不是的。
这几日发生太多变故,真情假意,犹如饮水冷暖自知,并非所有人都有为生人涉险的勇气,担心引火烧身的人更多。
她还欲说什么,又听他道:“非要谢,你就去谢小花吧。”
“小花?”
“一只狗,平常就在那野庙附近转悠。”
他仰着头,却没看案上供奉的人像,神情不自觉暖融开来。
“前段时间有了身子,对生人提防得紧。我昨夜算着它差不多要发动了,就去看看它。”
谢春花:“那时候我没瞧见,可能听到动静老早就避开了吧。”
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
她记得颜阿嫂怀老二的时候,肚皮鼓鼓囊囊突噜出来,每天得手扶着,拿被褥垫着才能睡得着,天天在喊疼,也说不上来哪里疼,那还只是一个崽,听说小狗一胎出来七八个崽也是有的,那得多辛苦呀!
“用不着担心,它比人机灵。明天把鸡宰了,拿些肉过去,正好给它补身子。”
谢春花好奇问:“既然都这样舍得,把它带回来养着不是更好?也不用在外边风吹日晒,受人冷眼。”
“师傅不喜欢。”
“严师傅怕狗?”
“倒不是怕,他是觉着在外头野惯了的狗,把天地认作家,一方院子就困不住了。哪天跑来个相好,喊两句跑了,岂不是白养这阵子?……他是这样说的。”
“你觉着呢?”
“师傅以前有个孩子,大抵是因为失去过,才格外担心受怕吧。”
闻言,谢春花一怔。
抬头看去,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地洒在他侧颜上,此刻微微偏过头,浓眉困惑地蹙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原来还奇怪,这家里没见着个女主人,原以为是无意讨相好,如今却听闻有过妻儿,想来是有段难堪过去,把策哥儿认作寄托,将衣钵传授于他,但具体情况她个外人也不好打听。
她没深问,又寒暄了几句。
回去的时候,将藏在小口袖中的信纸一点点抽出,薄薄的一张叠了三层,被手腕的温度沾染,在掌心里滚烫。
烛火在她的眼底摇曳。
她想了想,将信纸一角伸入芯子深处拨弄,火舌一下蹿起,十年追寻,三两下便被舔舐殆尽。
只可惜了那一纸漂亮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