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
因为想省些钱,不送孩子到书院的情况可太常见了,毕竟读书又不能当饭吃,比才学,他们哪比得过那些从小四书五经耳濡目染的达官子弟?
人家先生请到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哪像自己,家里翻遍了都不一定凑得齐一套笔墨纸砚。
家里有几亩薄田的,回去帮衬还能省下一份请人的工钱,家里没田的就更不必说,力气大才好找活,赚了银钱给家里分担。
一个天天听得是之乎者也,一个日日盯着的是粗粮米面,这教出来的能一样吗?
谢春花问:“陶姑娘清楚自家阿弟的志向吗?”
周婶手一摆:“怎么不清楚?为此发了好几通大火呢!”
陶庄看起来有心读书,要真是神童,自学也能成才,要不是读书的料,也省得把钱丢出去打水漂。
陶蓉就是这样打算的,反正靠着她磨豆腐的绝活手艺,将来弟弟帮衬着自己做事,一样饿不死。
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熟能生巧,一月不做也会手生,更别说天赋、兴趣这种虚无缥缈的灵感,捉摸不定、稍纵即逝,就像健硕的苗,根扎得再深,土壤不够肥沃厚实,等日后拔个了也长不出好作物。
再好的天赋不加以培养,终归会在岁月里消磨,最后泯然众人,沦为平庸的。
谢春花蹙着眉听完,想起他心外无物的专注模样,不禁为他感到遗憾,在心里暗暗记下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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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半月,日子又回归从前太平,先前的绯闻风波也随着时间淡出众人印象。
谢春花几乎都快忘了卢飞蒙这个人,杨柳青的劝告倒是牢牢记在脑海里,这么想来,陶蓉似乎许久没露过面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也眼熟了不少人,了解不少事。
譬如隔壁的卢家大哥,为人憨厚老实,但他的媳妇却是个尖牙利嘴的,吵架能两个时辰说不重样。
上次因为卢二惹出的祸端,卢大娘送来不少好肉、棒骨,叫她肉痛许久,又不能怪赵家头上,只能暗地里发牢骚。
可不要发牢骚?她勤俭持家,每天从牙缝里扣扣搜搜省下的银子,因为卢二全送给别人了,她自己都舍不得吃那样的好肉呢,还有特意买的棒骨!
而她那死心眼的丈夫居然还嫌她说得过分,时不时帮弟弟辩护几句,卢大嫂本来就觉得吃亏难受,这火一下就上来了。
她话多,邻居来了个同龄人自然不会错过,拉着谢春花絮絮叨叨地抱怨家里长短,把这段事情翻来覆去讲好几遍,最后气鼓鼓丢下一句。
“要是他今晚开窍,也买些好吃好喝的来哄我,老老实实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他。”
卢大嫂啰嗦的样子让她想起巧姨,两个人聊着聊着,距离拉近不少,她也不心疼那送出的猪□□骨了,但还在为夫妻冷战的事情发愁。
后来又说:“算了,我就是个没口福的操劳命,也不要什么吃的了,买了也心疼,他只要和我服个软就成。”
再后来,她说:“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卢二到底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我话说的是有些过分了,但他就不能顺着我的意思迁就我一次吗?
……我狠话都放出去了,绝不能服软,他先开口和我说话,我就给他台阶下。”
到现在,夫妻两还在冷战。
“他真是个死心眼,我让他以后别再搭理我,我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他就当真不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木头?”
今天日头好,卢大嫂搬来一张板凳坐院子里和她唠嗑,愁容满面地嘀咕着,忽然眼前一亮,看向谢春花:“人都说策哥儿木头,天天板着张臭脸,你是他的嫂嫂,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木头开窍吗?”
她酝酿了一下措辞:“就……让他意识到,我其实在说气话,一直在等他开腔和好呢。”
谢春花被她面上羞涩的神情逗笑了。
卢大嫂瞪一眼:“你笑什么?”
都说卢大嫂精明得和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可她认真为这些烦恼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姑娘。
谢春花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卢大嫂却不觉有甚。
“你要是嫁一个这样笨拙的人,你也得像我一样天天操心,银子都是攒出来的,没人盯梢,就和水一样从指缝里流走了!”
“卢飞旺是指望不了了,他在码头帮人卸货,迟早有天干不动。小年呢又还小,以后还不一定什么样呢,要是教成卢二那样,老了还给我添堵,那怎么行?我总得给自己留个后路吧?银子又不会老,也不会变坏。”
说这些的时候,她脸上略显疲惫。迎着光发愣一会儿,神情久违的鲜活。
“要说起来,肯定是和春娘待一块的缘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多和年轻姑娘待一块,我也变得年轻了!”
谢春花奇怪地看她一眼:“我都二十有三啦,只比你小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