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走两步，又看见幼时的自己身影浮现。

依然是个小孩，但好像比原来高了些。

他走在村里，周围人依旧对他指指点点，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口中议论的对象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换做了大哥。

尽管大人们嘀咕得很小心，可依旧有闲言碎语随着风飘进了耳朵。

“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意思？”

“你听谁说的？”

“许多人都在说。”

赵勉温和地笑笑，手抚上弟弟的头，眉底深处是不属于十三岁孩童的深沉。

他没有从大哥那里得到的答案，却从村里别人那里得知了。

你哥他看上了他不该觊觎的女人。

尚且年幼的赵策并不知晓其中含义，也许他哥是看上哪家小姐，毕竟在大户人家眼里，他们就和狗一样没差。

可是狗明明很可爱啊。

“喂。”

有人抱臂站在那里，伸出脚，将瘦弱的孩子拦下。

“见到我，为什么不打招呼？你娘没教过你吗？”

是赵丰年。

微胖的身材、洁净的衣着，都与对面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面颊两侧婴儿肥尚未消退，他此刻傲慢地扬起下巴，眼底是说不出的得意。

“哦——”赵丰年把声音拉得很长，尾调一波三折，“我忘了，你没有爹妈，难怪这么没教养。”

年幼的赵策没有吭声，只是敛目观鼻，那张为完全长开的脸上，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倔强。

天天来他这找什么乐子，真是闲出屁来了。

随便吧，反正赵丰年说的也没错，他印象里就没见过爹娘，都只有大哥在里外忙碌。这种话他早听多了，听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赵策眉角一跳，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这个梦有些过于真实，而且尽是些不愿意再回想、却在午夜梦回时翻起一遍又一遍的记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错身离开，可不论多快、往哪个方向，那一高一低的身影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就好像有谁在逼迫他直视一般。

眼前的“自己”如记忆中一样，对赵丰年的挑衅视而不见，转身避让。赵丰年看他与以前不同，竟学会了隐忍，十分吃惊，又不舍得轻易放他走，怪声怪气地在后边扮鬼脸。

“猪猡猡，鸡咯咯，也胜野狗没娘疼！”

他脚步不停。

赵丰年又喊：“你别藏着掖着装傻了，我都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大哥看上了我的阿娘！”

赵丰年说这话时完全没去想什么旁的，只觉得心里得意极了，他知道自己的亲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而且不但人美，还有的是本事，不然又怎么会把父亲管得那样服帖呢？

赵勉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居然会看上他娘，真是目无尊长，又恶心。

猝不及防从别人，还是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赵丰年口中听见这件事的端倪，赵策一愣。幼时自己并不理解他们口中所说，可如今多少能听懂一些。

瘦弱的孩子被拽住衣领。

他不说话，盯着赵丰年的眼神愈发狠厉。

“你给我嗑一个头，我就放你走。”

赵策：“……”

真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欠揍。

赵丰年颇为不满地扬起眉头：“你那是什么眼神？”

年幼的自己身形一顿，低下头：“这样你就不会找我麻烦了吧？”

“对！”

他想到一直不愿意和自己低头的家伙竟然有服软之意，顿感扬眉吐气：“只要你给我磕了头，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帮我跑跑腿什么的，兴许哪天大爷我开心了，就赏你点好东西。”

画面在此凝结，似乎在等着他做出选择。

作为经历过一次的人，赵策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本来就是假意顺从的孩子，在听见赵丰年嘴里嘀咕着对兄长的冒犯后勃然大怒。

两个人厮混打到一起，处于弱势、被欺压到地上挨打的赵策摸到一块四个碗口粗的石头。

赵丰年吓得往后退，不甚跌倒在地，他搬起石头往前砸，不偏不倚砸中了赵丰年的小腿，一时间耳边净是他凄厉的尖叫，那满是痛苦的哀嚎，即便到如今也能清晰记起。

只要伸手拦住他，自己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赵策慢慢向前伸出手，眼前甚至浮现那派安详平静的景象。

他成了赵丰年的小弟，如他所说，憋屈却是实打实得了好处，因为他的隐忍，大哥不像从前一样再被找麻烦。

兄弟两人一起干活，搬到镇上住。他会赶在大哥之前，写出那封信。

他不必在武馆里起早贪黑的练、大哥也不会在那场洪水凄惨的死去。他们兄弟俩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