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直到天已擦黑,他们一行人才踏上了回程。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地行驶,像是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在愈来愈浓重的夜色中朝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马车内光线很暗,闻舒只能借助从小窗倾泻而来的一点月色去辨析卫怀舟的神色,他的脸有大半都隐在黑暗之中,闻舒只能看见那薄而淡的唇,以及他有些紧绷的下颌线。
方才在闻舒父母的墓前,卫怀舟并没有流露出生气或是怀疑的异样情绪,就像之前逼着闻舒说出真相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与闻舒一样跪拜上香,并在心里向着闻舒的父母祈求保证——希望闻舒一生顺遂,少遇坎坷。即便他们现在没能完全心意相通,即便他们只是假夫妻,但是他依然会照顾好她,依然会事事以她为先。
他并不在乎闻长渊的那些挑拨离间之语,不管闻舒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又或是利用他,他都甘之如饴。
墓前的白蜡燃着烛火,等卫怀舟这一番虔诚的诉说言尽,忽有一阵风将烛火吹得上下抖动,似是有人在回答他一样。
他看着跪在那里的闻舒,长发盘起,月白色披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勾勒出瘦弱的两肩,她脖颈修长白皙,更显弱柳扶风之态,像是幽居于窈窕深谷中的美人。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观此刻之景,他们确是在深谷之中,于茫茫天地之间。
卫怀舟的心里忽的升腾起了一点笑意,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只困在他的身边。
……
傍晚的官道空荡得很,矫健的马匹撒着蹄子平稳向前,直到城楼上的灯火映照过来,闻舒忽的回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距离西河很远了。
要是再拖下去,等今晚回了府,万一她一时半会儿哄不好面前的这个人,以卫怀舟以往与她怄气的那个劲,那指不定要折腾多久。
闻舒靠在马车壁上,磨蹭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瞒着你的事是我不对……”
“你只是不相信我罢了。”卫怀舟的声音有些冷淡,听着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但闻舒却觉得这只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然而她不能阻挡风雨的来袭,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都没有办法掩盖自己未曾坦白的事实。
前路危险,生机渺茫,所以她决定一个人上路,能少牵连一个就少牵连一个。
这样固然很好,但却不是对“枕边人”该有的态度。
闻舒靠在一边,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她这样乖乖服输认错的模样实在少见,卫怀舟微弯食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笑着道:“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闻小姐可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让所有人都甘拜下风呢。”
闻舒用右手抓住他的手,将其拉了下来,却没有即刻抽手离开,她有些丧气地道:“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确定。”
她将自己的左手一同覆拢上来,握着卫怀舟的手,让肌肤相贴,体温相传,好像这样就能多一点安心。
“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忘了。这一切究竟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事。”她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纱,让人听得不真切,“从十二年前到今天,我一直都不能接受父母、祖父、婶娘们离去的事实,每至夜深人静之时,总有噩梦纠缠不休。这么多年里,我派人将当年的事情翻来覆去查过多遍,通通都是无果而终。但是,我总是觉得、总是觉得……是不是有人故意……”
她低着头,声音逐渐哽咽起来,一时之间,马车内只能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停顿良久,闻舒终于抬起头,哑着声音问卫怀舟,“我是不是疯了?”
她的泪濡湿了睫毛,眼角生出淡淡的红痕,双眉紧蹙,眼里是藏不住的害怕。
卫怀舟被她的形貌与问题揪住了心,没把那只被闻舒握着的手抽出来,用另一只手帮她一点点擦掉了脸上的泪。
“闻舒,”卫怀舟轻声叫道,“在我的心里,你的爹娘祖父都是守卫家国的英雄,十二年前晋王叛乱,多少人民流离失所,如果不是闻首辅力挽狂澜,又何来今日之盛世?如果他们的离去真的另有隐情,不管是谁在幕后操纵,我都会和你一起把他揪出来。”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怀疑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黑夜之中,卫怀舟倾过身来,一双眸子若点寒星,包含着十二分的情谊,“所以,你还要瞒着我吗?”
“闻舒,你我是夫妻,你又要再一次推开我吗?”
马车内的空间有限,他们二人又距离得有些近,闻舒只觉得卫怀舟身上沾染的松针香的气味萦绕在她的身边,轻柔地散在了空中。
她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眼泪再一次决堤。
卫怀舟摩挲着她的手,将她缓缓拉入怀中,一手抚摸着她的后颈,不断地施以安抚。他能感受到闻舒的情绪在不断地起伏,对方把脸靠在他的肩上,热泪还在不断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