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迁青河
茶博士心潮翻涌,竟一阵鼻酸,险些落下泪来。
先前,他竟然……竟然做那样的肖想!他忙转过身,衣袖蹭了蹭发酸的鼻子,恨自己,恨自己先前的无知无畏,好像……更恨自己当下的身形粗鄙。
也只是一对眼的事,云有道有点诧异小茶博士涨红着眼,满眼复杂的神情。也只是诧异了一下,毕竟这种表情他见过太多次,纵然不解,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那边茶老板灌好了热水,将塞子紧了又紧,才将这好大一皮水囊回递给云有道。“大人,您小心烫。刚烧开的热水。”
“无妨。”云有道接过羊皮水囊,眉头却蹙了一下。
茶老板的心跟着紧了紧。
“确实很烫。”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店家。”云有道递上五十文钱。
茶老板微怔,随即面庞爆红“使不得使不得,又不是茶水……”
“柴薪颇费,收下吧。”云有道微笑,村人质朴,得对得起这份淳厚。
他,笑了。茶老板怔愣,不知手脚的收了这五十文钱。又觉羞赧,别人为她算薪柴竟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怎么着了。
“父亲!”远远的,从车上下来一小公子,小小年纪长手长脚,已初露少年身量,怀里抱着个白绒绒的物事,笑喊着奔来。
“父亲你看!”少年郎举起来展示,是一个和羊皮水囊同一形状的羊毛套子。
这羊毛料子蓬松如云,一看就是最好的羊皮料
“我做的!”小公子语气里带着炫耀。
“嗯?”云有道笑着接过,往皮水囊上套着,正正好。温度也是。
“嗯……我想的样式,我出钱买的皮子,央梅姑做的。”小公子挠挠头“娘亲不知道呢!”一副求夸夸的语气。
“啧,半年的月钱没有了吧。”云有道偏不如他意。“明日路过扬州府,谁家的小儿郎心心念念着要木偶,唉~”
“爹爹……”小儿郎进学后惯叫父亲母亲的,这是委屈透了。
呵呵,爽朗的笑声腾起,呀,小公子轻声尖叫,被父亲高高抱起。“唔,文宣长大了。”
小公子将脸埋进父亲的肩窝,只露出一点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咯咯的笑个不停。
远远的,那过分显年轻的夫人,掀起了车帘,单手支在下巴上,倚着车窗,满眼含笑,看着男人和孩子一路走来。
多像一幅画啊。
女的明柔如皓月,男的温润如古玉,小的灵动如佳驹。
多好的一家人啊。
唉。姑侄俩心底俱浮起一声叹息。不知道在叹什么,只目光仍追随着那一家子。
小公子和官大人上了马车,将羊皮水囊送到那美妇人怀里。那夫人似是在嗔怪。随即又摸了摸小公子的头。
车夫扬起马鞭,尘土轻扬,终遮了这姑侄俩的视线。
“大夏天的,你们爷俩是要热死我。”美妇人娇嗔。
“柔娘”云有道轻唤了声,讨饶。
“文宣真是有巧思。”柔娘不理会他,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头顶,顺势将孩子搂进怀里。
文宣动了动胳膊,想起先生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娘亲的怀抱太舒服了,便没有开口。
“呀,文宣给娘亲抱啦!”柔娘惊异自家的小学究变了性子。
文宣闻言,瞬间像只跳进了热锅的小螃蟹,挣扎着直起了身
“娘亲……”他鼻头闷闷的
“哎呦呦,乖乖又会喊娘亲啦”柔娘伸出魔爪,捧起文宣的小脸蛋,反复揉了揉。又吧唧亲了一下小孩子的额头。
自打进了族学之后,小孩子一天天的一板一眼起来,动不动小眼一垂,紧抿着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夫妻俩惯是万事由着孩子的,保持着对小儿郎的尊重,但心底的失落却是只多不少。这才离了京城,又有了之前的样子,怎不叫人欣喜?
“夫君,离开京城可真是好。”柔娘回头望着云有道,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欣喜的妻子,本有着贬谪之愁的云有道心境蓦然开阔了。
他求官,本就是为了给爱妻体面。
那年进士及第,杏园初宴,探花使打马游园折花。只一眼,满园失色。
而后梦一般,名门闺秀成了他这寒门小子的妻。
不愿她成为娘家亲戚的谈资,翰林院修撰笔耕不辍,文坛小有声名。
不愿她艳羡闺友的凤冠霞被,细改了半年的奏章一鸣惊人,受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妻子请封。
宫宴后,握着娇妻冰寒的手,他暗暗发誓,三年,柔娘,三年内我要让你坐进殿里。
他做到了。
却又牵连妻子远离故土,流离他乡。
官是做够了的,可是柔娘……
柔娘望着窗外,京城渐渐远去,心头的烦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