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听书
驿差不解,却听破损的窗户下传出痛苦的咳嗽声,那声音和破锣似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驿差一惊,这院中竟有人!
那人好一阵急咳后才喘着粗气勉强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气若游丝地笑着说道:“小马啊,我的小马,我们快到家了吧。”
屋中传出哕哕的马鸣声。
驿差本不愿进屋,虽然行途寂寞但谁知道这屋中的是人是鬼还是……妖?可奈何当夜的雷雨实在太大,他的宝贝骏马怎么都不肯多走一步,万般无奈之下,驿差只好硬着头皮进屋躲雨。
屋内只比院中稍稍整洁些许,看得出有人住过一段时日的痕迹,岌岌可危的破木桌上点了一根快燃尽的蜡烛,蜡烛照亮的一方小小天地里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他的身旁还依偎着一只不大的马驹。
书生突然见到有人闯入,先是一惊,后又想到自己这副鬼样子实在没什么值得人觊觎,但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马驹,小心地对驿差道:“这位大人,是来避雨的吗?”
他说一句,喘三声,短短一句话,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驿差见此景才彻底放下心,他点了点头,背着行囊在木桌上坐下,就着烛火烘了烘手。他看了一眼已经闭目养神的书生,这人脸色灰败,嘴唇都已青紫,恐怕连今夜都熬不过去了。他不愿打扰这个时日无多的可怜人,自顾自地掏出个干巴巴的薄饼,一口冷水一口饼地充饥。
吃了一盏茶的功夫,书生睁开了眼,费劲地看了这个沉默寡言的陌生人许久,忽然开口:“大人,是驿差吗?”
背着行囊的驿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书生两眼立刻亮了起来,咳了好几声后捂着胸口对他道:“我身上还有些银钱……能不能,请您帮我……”他粗粗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请您帮我送封信给我娘亲。”
“我当时迟疑了,”男子重重地拍了拍自己大腿,愧疚道,“我那时身上背负了急件,加急送往平凉府城。本想拒绝,但见那书生实在可怜,便对他说送是可以送,但得等到我从平凉府城回来后再折去江阳。”
“然后呢?”一直一声不吭的田秀娘忽然发声问道。
男子看了一眼她,道:“那书生听罢沉默许久,一直摇头说等不及了,他娘等不及了。”
明明等不了的是书生本人,却也一个劲说等不及的是他娘,驿差心中奇怪,可书生却似昏死过去般闭上了眼。
驿差当时一惊,以为他就这么死了,探了探鼻息发现人还有一口气在,这才放下心。
过了半夜,雷雨停了,驿差立刻便要继续上路,他看了一眼墙角昏睡的书生,终还是忍不住上前,却被那只半大的马驹拦住。马驹明显胆怯,却仍拦着这个陌生人靠近自己的主人。
驿差无法,只得叹息一声,戴上斗笠走出了房门。
李药袖隐约猜出了书生的身份,但书生既死了,为何回去的是个马妖呢?
驿差喝了一滚烫的红茶,许久后说:“我才跨出房门,便听见书生重重咳了一声醒转过来。他这次醒后精神似极好,说话也比方才多了几分中气。”
雨水将夜色涤荡得更为冰凉,驿差站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隔着窗听见书生笑着道:“小马啊小马,我回不去啦。你带着我回去看看我娘吧。”
小马发出哕哕的悲鸣声。
书生哀求它:“替我回去吧,小马。我娘还在等我呢,她快等不到我啦。”
驿差听着这没头没脑的对话皱起了眉,屋中安静了片刻,小马突然极为凄厉地叫了一声。他猛地回头,“噗呲”一捧鲜血飞溅在窗上,随后屋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还伴随着马驹含糊不清的哀鸣。
茶棚中一片死寂,良久泥炉上的茶壶发出声尖锐的鸣叫,几人方才如梦初醒。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沈檀低声叹息。
“是啊。”驿差喃喃道,“后来,我从平凉府城回来就去了江阳城,发现那个姓杜的书生娘亲早已老死在家中了,连尸首都是过了近半月才被对门的亲妹妹发现。”
“嘶~”田秀娘捂着烫红的手痛叫了一声。
沈檀看去一眼,笑道:“大娘小心啊,别伤着。”
田秀娘含含糊糊应了。
李药袖偷喝茶水的动作早已停了,她低头抹了抹眼眶,额头忽然被人摸了摸,一条细长的尾巴伸到她嘴边。
黑蛇很大方又心疼地说:“你咬吧。”
李药袖:“……”
驿差对着红茶发了很久的呆,才回过神对沈檀道:“你说你从江阳城来,那里如今怎样了?我许久未去了,只听说那里被潜龙山庇佑,一直是个太平福地。”
沈檀轻轻摸着镇墓兽光滑的脑壳:“那里啊,”他看一眼低头拾柴火的田秀娘,微微笑道,“就和老板娘说的一样,生人不入,死人不出。没有人能从江阳城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