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
加拉哈德·奥古斯塔,继后的母家侄子,奥古斯塔公爵的次子。
斯卡蒂没有关于生母的任何记忆。她自有记忆以来,继母就已经是继后了。斯卡蒂五岁那年,国王一病不起,昏迷不醒。还是个小女孩的斯卡蒂被继母抱在怀里,轻声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一直在睡觉?”
继母的脸上有斯卡蒂看不懂的东西。她轻柔地抚摸继女乌黑的头发:“他不是在睡觉,他生病了。”
“可我前些天听见父亲说梦话了。”懵懂的孩子靠在继母的怀里,天真无邪,“父亲说:‘安妮,放过我的孩子,安妮。’安妮是谁啊?”
继母抚摸斯卡蒂头发的手一僵。她不动声色地将放在孩子头顶的手移到幼嫩的脖颈处,在感受许久生气勃勃的稚嫩心跳后,她收紧手指又骤然松开。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十五岁的加拉哈德就被送到宫中,作为公主的陪童、侍从、近身骑士。
斯卡蒂并不知道加拉哈德被派往她的身边意味着什么,要一个五岁的孩子理解这一切未免强人所难。万幸,加拉哈德有一张异乎常人的美丽的脸。
父女的审美总是相似的。正如国王对继后一见钟情,斯卡蒂也对加拉哈德万分着迷。
“加尔。”被裹在雪白绒毛斗篷里的斯卡蒂勉强探出小半张更白皙的婴儿肥的小脸,亲吻少年骑士堪比大天使长加百列的圣洁温柔的眉眼,“我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还是少年的骑士将小公主稳稳当当地抱在臂弯里。对上那双澄净的眼眸,加拉哈德淡若纯白的发丝下耳尖正在发红发烫。尚未走出变声期的少年不愿意多说话,但此时还是不得不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回绝小公主:
“殿下,我只是您的侍从罢了。”
冬日难得的阳光下,任性的小公主扬起一把轻烟似的雪,洒到骑士身上。他放下公主,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手上冰冷的雪水,将冻到嫩红的手指攥进手心。
他的公主,他的主人。
想到这,少年骑士的心底就会涌动出难以言喻的痒与痛,如烈火与酸液般持续地折磨他,让他寝食难安。
痒是因为悸动,痛是因为愧疚。
被派到斯卡蒂身边时加拉哈德早就不是什么懵懂的孩童,自然知道继后的用意。说到底,他与她,不过都是他人在王权博弈中的棋子罢了。只不过他是踏脚石,而她是绊脚石。
公主不会永远懵懂。在继后的教导下,她成长得很快。当初天真无邪的孩童长成了完美的少女,俨然是优秀的王位继承人的模样,她渐渐懂得自己的这位骑士究竟是什么存在。
一枚棋子,一枚被继后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一个监控者。
加拉哈德被赶走了,理由是冒犯公主。当然,这都是斯卡蒂找的借口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继后在听到消息后默然沉思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追究,任由自己的侄子被继女赶走。
斯卡蒂没有因此感到如释重负,而是越发胆战心惊。继后想要王位,这毫无疑问。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放弃对障碍的控制,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自那之后,斯卡蒂如一只神经质的惊弓之鸟。她甚至在想自己是否要识时务地放弃王位继承权,来保全性命。她从未怀疑过继后的野心,只怀疑过让国王重病卧床十余年的原因。
一个星期前,继后前往南部边境与南方邻国缔结协约。三天前,斯卡蒂照例前往国王的卧室,与她苟延残喘十余年的父亲道晚安,却看见一个仆人用枕头死死捂住国王的口鼻。
死亡呈现出黑雾状,汇聚在花纹繁复的天花板上,盘旋不散。死神举起冰冷的镰刀,收割下这个可怜男人的灵魂。即便他生前是一国之主,但在死神手下,他的灵魂不比谁的重。
透过门缝,斯卡蒂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室内发生的一切。直到那被病魔纠缠而瘦骨嶙峋的手无力地落下床沿,死亡的色泽攀爬上青紫的手指。
明灭不定的烛光透过门缝打在斯卡蒂冰川色的眼睛上,被恐惧的泪光散射出去。斯卡蒂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惊恐地发现一道庞大的阴影从她的头顶垂直而下,笼罩住她。
沉默高大的仆人长着一张冷漠阴森的脸,机械地要求斯卡蒂不许打扰国王安眠。深褐色的长袍之下,斯卡蒂看见隐藏起来的锋利寒光从缝隙中显露出一角。
——下一个就要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