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3.
夜幕已经降临,凛冽的寒风呼啸,掩盖了一切动静。白马载着斯卡蒂,由加拉哈德牵着,乖乖地向雪原边缘进发。马蹄陷进积雪中,嘎吱嘎吱作响。
斯卡蒂坐在马上,蜷缩成一团。厚重的长长黑发从兜帽中掉出,垂在加拉哈德的手边,让他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她轻声问他,“你已经不是我的骑士了。”
加拉哈德抬起眼睛,声音被呼啸的风吹散,在簌簌落下的雪中模糊不清:“殿下,您永远是我的主人。”
他浅色的睫毛上沾了一片雪花,清冷可怜。
斯卡蒂拢紧斗篷,把半张脸埋进去,闷闷道:“关于去年赶走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是真的不想要你,而是必须那么做。”
加拉哈德攥着牵引绳的手一僵。
他垂下眼眸:“是,我明白。”
骑士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在圣洁的浅金色头发下,耳尖烫得厉害。他几乎是不可遏地回想起,就在被斯卡蒂赶走的几天前,他将困倦的小公主送回卧室。
那颗精致的小小头颅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枕在他肩上,乌木色泽的长发洒在他的肩头、从他的臂弯里垂落,瀑布一般挂下。比雪更白的肌肤,比血更红的嘴唇。
多年来心底难以隐藏的悸动让他做了违背道德与原则的事,冲破了多年来他艰难堆砌的隐忍壁垒——他在将公主安置到床上时,忍不住低头亲吻了她柔软的脸颊。
加拉哈德从未触碰过云,但他想,如果亲吻一朵云,应该就是这般。被牛奶浸润,轻盈柔软,肌肤下渗透着芳香。
那是他犯下的无可饶恕的错误与罪孽。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罪行暴露了,尤其是熟睡中的公主拧起眉毛时,他的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所以斯卡蒂以“冒犯公主”的借口赶他走时,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惩罚。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因为他对公主怀有不臣之心。
明明是深冬,加拉哈德的脸却烫得反常。他不得不及时寻找话题,以免自己的羞怯、愧疚与痛苦被公主看出。
“太晚了,殿下,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等天亮再启程。”
加拉哈德没有等到斯卡蒂的回复,他只看见那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公主从马背上坠落。将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公主抱在怀里,就像接一朵飘落的云在臂弯里。他低声道一句“冒犯了”,拨开斗篷与湿透得贴在雪白脸颊上的黑发,低头观察斯卡蒂。
她已经昏迷了,也许是因为寒凉或是饥饿,又或者是因为疲惫。
被守林人废弃的小屋里,加拉哈德费劲地将歪斜的门窗与破损的屋顶堵紧。床腿已经被虫蛀空了,一碰就晃。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的贵族骑士手忙脚乱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将屋内唯一的破破烂烂的薄毯收拾出来,好让公主有个能坐下的地方。
生起火,他从屋外装了一桶雪,吊在火上煮着。斯卡蒂紧闭双眼,漆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她的眼底有代表疲惫的浅青色,让骑士难以压抑自己想要伸手触碰的心。
想要触碰,想要光明正大地将掌心亲密地贴在那柔软如云的脸颊上,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她仰起美丽精致的头颅,然后珍惜地亲吻她的眼睛。如果这样,小公主漆黑的睫毛就会如蝶翼一般脆弱地颤动。
但是人不能犯同一个错误两次。他曾经罪恶地冲破了自己的原则,冒犯了公主;虽然公主并未发现,但也阴差阳错地给予他惩罚。他不能再被流放第二次,在见不到公主的日子里,他想念得几乎发疯,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斯卡蒂抖抖睫毛,费力地睁开眼睛。她往骑士的肩上靠,缩在骑士身边,试图增大与他接触的面积,以获得更多的温暖。
“太冷了。”她轻声呢喃。
加拉哈德费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自己揽住公主肩膀的手不会颤抖起来:“冒犯了,殿下。”
他掸开自己的披风,将两人同时裹紧。斯卡蒂也不计较这些礼节上的事情了,窝进加拉哈德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喝骑士递来的热水。
手足无措的骑士正在试图让自己的大腿不要紧绷得那么硬,小心翼翼地深呼吸让自己放松。
喝完水,斯卡蒂的意识重新回笼。逃难的流亡公主仿佛再次成为城堡中那个被珠宝环绕的养尊处优的殿下,抿起殷红的嘴唇,对忠心耿耿的骑士嫣然一笑。
加拉哈德感觉自己看见了春日的红玫瑰在暖阳下闪闪发光地绽放,又仿似有天使在头顶吹响号角召唤他的灵魂。被火光削去金属冷硬质地的黄金瞳柔软得似一罐蜜,以自以为含蓄的满腹柔情遮遮掩掩地注视他的主人。
“谢谢你,加拉哈德,你救了我。”斯卡蒂空灵澄净的眼睛对上他的,“我……”
想到这些天的遭遇,她忍不住颤抖起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攥紧加拉哈德的衣襟,才勉强恢复平静。